?雕花梨木床的帐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冉闵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肋下新愈的伤口,一阵细密的痛感顺着脊椎爬升,令他英挺的眉宇微微蹙起。七月的晨光透过窗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将军当心。守在床边的侍女秋菊连忙上前,手中捧着叠得齐整的素色里衣。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怯意,王医师叮嘱过,您今日仍需静养,切莫动气劳累。
冉闵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自己搭在被褥的手上。这只手曾握过长枪,斩过羯族骑兵,也曾在另一个时空扣动过扳机。指节处几道浅疤在晨光中格外明显——半月前那场坠马,虽被他识破是石遵的下毒阴谋,却仍让他在榻上休养了整整十五日。他低头看向肋下,新换的白布下伤口隐隐作痛,王医师说外伤虽愈,内里元气尚未恢复。
王医师何在?冉闵开口,嗓音还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他记得昨夜子时醒来,曾见王医师在桌边守着药炉,烛火映着老人鬓角霜色,显得格外苍老。
医师正在前院煎药,说将军醒来便可服用。秋菊一边为他更衣,一边细声禀报,周威校尉已在门外候了一个时辰,说若将军身子见好,有军务要禀。
听到二字,冉闵眼中精光一闪。他靠坐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上的织纹,脑海中掠过这半月来的种种。石遵所用的西域奇毒确实刁钻,若非他前世在特种部队习得的辨毒之能,又恰因胃口不佳只浅尝辄止,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这些时日他表面静养,暗地里却命周威密切关注石遵动向——听说那厮借探病之名,已三赴军营,更将亲信安插至粮草营与兵器库,其夺权之心昭然若揭。
请周校尉进来。冉闵沉声道。
秋菊应声退下。不多时,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周威推门而入。这位跟随冉闵多年的校尉身着黑色劲装,腰佩弯刀,虽面带倦色,但见冉闵坐起,眼中顿时泛起喜色。
将军总算能起身了!周威快步上前行礼,语气中满是关切,昨日末将还向王医师打听,说您还需静养三五日......
冉闵微微一笑,指了指身旁的胡床:坐下说话。军营近日如何?
周威落座,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桑皮纸呈上:这是末将连日查探所得。石遵派其小舅子张挺接管了粮草营,取代了原校尉李忠;另有石虎远亲石越,借训练之名入驻步兵营,实则日日带人在营外游荡,还克扣汉人士兵粮饷。
冉闵展开纸张,上面工整的字迹记录着石遵安插的亲信名单。看到之名时,他眉头微蹙。此人仗着宗室身份,在军中素来跋扈,昔日就曾因争功与他结怨。石遵此番安排,分明是要在军中制造事端。
汉人士兵作何反应?冉闵抬眼问道。这些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将士,多是受尽压迫的汉家儿郎,如今粮饷被克,处境可想而知。
周威长叹一声,面露无奈:敢怒不敢言啊。前日有几个士兵去找石越理论,反被冠以违抗军令之名,各打了二十军棍。末将想去探望,竟被石越的亲兵拦在医帐之外。
冉闵指节骤然收紧,桑皮纸在掌中窸窣作响。他能想见那些士兵的屈辱——这些汉家儿郎离乡背井,血战沙场,不过是为求温饱、护家人,如今却连最基本的尊严都难以保全。这种不公,是他在现代军队中从未经历,也绝不容忍的。
备马。冉闵突然开口,语气斩钉截铁。
周威一怔:将军三思!您伤势未愈,王医师特意嘱咐不可骑马......
再卧榻不起,军营就要改姓石了。冉闵目光如炬,石遵以为我重伤难起,正好趁机夺权。我偏要让他知道,冉闵不仅活着,还能亲自整顿军务。
可您的伤口......
无妨。冉闵掀被下榻,动作虽缓却稳。他行至窗边推开支摘窗,热风裹着市井喧嚣扑面而来。你去备两匹快马,点十名亲兵,半个时辰后从后门出发,往漳河大营。
周威见冉闵心意已决,只得抱拳领命:末将这就去办。
待周威离去,秋菊端着药碗进来。漆黑的药汁冒着热气,苦涩气味弥漫一室。冉闵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面不改色——比起战场上的伤痛,这点苦楚实在微不足道。
将军当真要去军营?秋菊忧心忡忡地望着他,这般酷暑天气,若是伤势反复......
冉闵轻抚少女发顶。三年前他从羯族士兵刀下救下这个孤女时,她才十二岁。这些年来秋菊视他如亲人,这份牵挂令他心头微暖。
放心。他语气柔和几分,我此去不仅为自身,更为军中将士,为邺城汉人百姓。若此时退让,石遵之辈只会变本加厉。
秋菊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眶微红:那将军早去早回,奴婢炖了鸡汤等您。
冉闵含笑应下,转身打开衣柜。一袭玄甲静静悬挂其中,甲片上几道刀痕犹在,记录着去年与羯族大将的殊死搏杀。他抚过冰冷的金属甲片,指尖触到一道深刻的斩痕时,眼中闪过凛冽寒光。
半个时辰后,冉闵顶盔贯甲出现在后门。周威已备好两匹骏马,十名亲兵披甲持枪肃立两侧。晨光下,玄甲折射出幽暗光芒,衬得他眉宇间那道疤痕愈发深刻。
将军!士兵们齐声行礼,声震庭树。
冉闵颔首致意,翻身上马的动作牵动伤口,但他咬紧牙关未露痕迹。他轻抚踏雪乌黑的鬃毛,低语道:老伙计,许久未曾并肩了。
战马喷着响鼻,前蹄轻刨地面,似在回应主人的期待。
周威策马近前:将军,一切就绪。
冉闵抬首望天,朝霞将邺城城墙染成金红。但这片璀璨之下,流离失所的百姓、荒芜的田地、受欺的士兵,还有石遵等人的阴谋,都如巨石压在他心头。
出发。
一声令下,踏雪扬蹄而出。十骑亲兵紧随其后,马蹄声踏碎清晨的宁静。冉闵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凝视着前方长街,心中誓言铮铮:这一次,他不仅要守住军权,更要为天下汉人挣一条生路。石遵的阴谋,他定要亲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