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的巨型全息星图还在微微嗡鸣，可屏幕中央那片突兀的空白区，却像一只沉默的巨兽，死死攫住了在场每个人的呼吸。
十光年。
这个数字被曲率探测仪反复校准了七次，最终定格在星图左下角的红色数据流里。换算成星际坐标，那是从猎户座悬臂边缘延伸到蟹状星云外围的广阔区域——原本该是闪烁着三十七颗恒星、三条行星带和敌方主力舰队的密集星域，此刻却只剩下一片纯粹的虚无。
没有残星碎屑，没有能量爆闪的余烬，甚至连星际尘埃的微光都被彻底抹去，像是被宇宙本身用橡皮擦干净了，只留下边缘处几缕若有若无的暗物质涟漪，证明那里曾有过“存在”。
“嘶——”
不知是谁倒吸了口冷气，打破了指挥室里能听见心跳的死寂。作战参谋小李手里的咖啡杯晃了晃，褐色的液体溅在银灰色的制服袖口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瞪得像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盯着那片空白：“这……这不可能……”
总指挥官的指关节抵在控制台边缘，泛出青白。他见过反物质炸弹撕碎行星的火光，看过星轨炮轰塌恒星的焰流，甚至亲历过暗能量武器扭曲时空的诡谲——但那些武器的摧毁半径，撑死了不过几个天文单位。十光年？那是能装下整个太阳系几十次的尺度，是需要曲率引擎全速航行三个月才能跨越的距离。什么样的武器，能让如此浩瀚的空间，连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都留不下？
“空间炸弹的引爆参数核对完了。”通讯官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能量层级符合预期，杀伤范围……理论上只够覆盖敌方舰队集群。”
也就是说，这片十光年的空白，根本不是他们的胜利造成的。
指挥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冰。每个人脸上的震惊，渐渐被更深的寒意取代。他们赢了，靠着空间炸弹击退了来犯的异星舰队，蓝星联邦的警报刚刚解除，可望着屏幕上那片深不见底的虚无，没人能笑得出来。
那是什么？一种他们从未认知的武器？还是某种更恐怖的存在，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抹去了十光年的时空？
有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舷窗外遥远的星空。那些曾经熟悉的星辰，此刻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胜利的喜悦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下去，只剩下沉甸甸的不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指挥中心的应急广播突然响起时，所有人还僵在那片十光年空白区的震撼里。林宇的声音透过声波滤波器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稳的沉稳，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慢慢漾开涟漪。
“关于空间炸弹，有些情况需要向大家说明。”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措辞，“这种武器的诞生，本身就是被逼到绝境的产物。”
全息屏幕旁的作战人员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有人指尖还悬在数据调取键上，刚才那片虚无带来的寒意，此刻正随着林宇的话一点点被剥离。
“它的核心材料，从空空金里面提炼出来的时空结晶——全银河系已知的储量，加起来不够填满半个月球。”林宇的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沉重，“每提炼一克结晶，需要耗费三颗行星的能源储备，还要在绝对零度的真空环境里进行九道分子重组工序，任何一步出错，整个装置就会变成毫无用处的废铁，甚至可能引发局部空间坍缩。”
指挥席后的年轻通讯员倒吸了口气。她想起训练手册里提过的“战略级武器限制条例”，此刻才真正明白，“制作难度极大”这六个字背后，藏着多少资源的倾轧和技术的刀尖跳舞。
“我们储备的空间炸弹，从立项到量产，已经用光了所有空空金的储备。”林宇的声音缓了下来，“从设计之初就定下了铁律：非种族存续关头，绝不动用。就像……就像蓝星里的核武器。”
这个类比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的记忆库。
有人想起历史影像里，那两颗终结了世界大战的核弹，后来成了悬在人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威慑，而非用来日常挥舞的利刃。冷战时期的核威慑平衡，让两个超级大国在对峙中保持着最后的理智，空间炸弹此刻的意义，似乎也正在于此。
“之前动用它，是因为敌方舰队已经突破了最后三道防线，旗舰主炮的充能信号已经锁定了白地星轨道。”林宇的声音里终于泄出一丝紧绷，“那是真正的生死攸关，再犹豫半秒，我们现在可能连讨论‘空白区’的机会都没有了。”
广播暂停的间隙，指挥室里响起细碎的呼吸声。刚才那股沉甸甸的不安，像是被戳破的雾团，慢慢散了。有人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有人抬手揉了揉眉心，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下来；还有人转头和同事对视一眼，眼里的惊惧褪去，多了点了然。
“所以不必担心。”林宇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量，“它不是随手就能扔出去的炸弹，更不是我们主动挑起争端的工具。它的存在，和当年的核武器一样，是为了让敌人知道‘底线不可触碰’，而不是为了制造更多的‘空白区’。”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指挥中心的灯光似乎都柔和了些。全息星图上的空白区依旧刺眼，但此刻再看，它更像是一个被迫竖起的警示牌，而非某种失控的恐怖开端。
“原来是这样……”有人低声呢喃。
就像知道核武器的按钮永远被最谨慎的人握着，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按下，此刻他们终于明白，空间炸弹的存在，与其说是毁灭的利器，不如说是守护的最后盾牌。那份压在心头的沉重悄然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敬畏的安心——原来胜利的代价虽重，却并非没有节制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