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尹将身上所有的现金,包括慕姵慈给的两万奖励和之前零零散散的积蓄,一共两万三千多块,悉数存进了银行。握着那张显示余额的薄薄卡片,他确实感到了几分“手里有钱,心中不慌”的踏实。但转念想到自己还背负着酒吧十万多的“债务”,这踏实感又打了个折扣。
他琢磨着是不是先还上一部分,便给经理发了条信息,询问自己作为正式员工的月薪大概多少,照这个速度还清债务需要多久。
经理的回复很快,语气却有些暧昧:「田尹啊,你的欠账老板特意交代过了,不用急,你也别急,安心工作就行。」
看到这条回复,田尹微微一怔。老板再次示好,这让他刚刚因为存钱而轻松些许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影。他暂时打消了提前还款的念头,心里暗自决定:还是先尽快存够钱,把账还清,然后离开这里比较妥当。同时,他也不由得有些后悔当初那么干脆地把一百万“借”给苏槿了,哪怕留个几万块,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下午,田尹照常来到酒吧上班。既然升职不再负责厕所,他换好衣服后,便被经理安排和其他几名员工一起去仓库搬运晚上所需的酒水、饮料和水果。干完体力活,身上出了层薄汗,经理又通知他去老板办公室做日常打扫。
田尹拿着清洁工具推开办公室的门,却看见慕姵慈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张身份证,脸上满是惊奇。见到他进来,她立刻抬起头,扬了扬手中的卡片,语气夸张地说道:“田尹!你居然……四十二岁了?!天哪,这怎么看出来的?说你二十多岁都有人信!你看这照片,跟现在比也就是更青涩点,这状态……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吗?还是有什么独家保养秘诀?”
田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早上经理确实要走了他的身份证去办理正式入职手续。看来是瞒不住了。他面上不动声色,走过去,一边准备开始打扫,一边用惯常的、略带茫然的语气敷衍道:“这个……我自己也不清楚。可能就是平常爱动,心态还行吧。”
慕姵慈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上面找出蛛丝马迹,但田尹的表情太过自然坦荡,她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过于简单的解释,只是眼中的好奇更浓了。她将身份证递还给他,像是随口闲聊般,又抛出一个更私人的问题:“那你……结婚了吗?”
田尹接过身份证,放回口袋,并没有隐瞒:“结过,三年前离了。现在……有个女朋友。”他选择实话实说,希望能借此划清一些界限。
“哦?”慕姵慈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女朋友?是做什么的呀?”
“是个大学生。”田尹坦然回答。
“大学生?!”慕姵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和更深的探究,上下打量着田尹,“可以啊田尹,没看出来,你挺厉害嘛!找了个这么年轻的小女友。”她嘴上说着称赞的话,心里却对田尹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这个男人,洗厕所、睡桥洞、身负“巨债”,还能找一个女大学生?他除了这副确实耐看、显得年轻的皮囊和偶尔展露的惊人技能外,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魅力?
田尹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感觉话题正在滑向危险的方向,便想结束对话:“老板,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去干活了。”
“等等。”慕姵慈叫住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递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一种“快夸我”的得意笑容:“给你,房子我给你找好了,离酒吧不远,环境也不错,这是钥匙。”
田尹彻底懵了。他看着那串亮晶晶的钥匙,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和警惕:“老板,你这是……为什么?我们萍水相逢,非亲非故,而且我还欠着酒吧十多万,你这样做,我实在不明白。”
慕姵慈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认真而坦诚:“就冲你那天晚上,明明不是你的职责,却能毫不犹豫拿着灭火器冲进冒着浓烟的包间,我就知道你是个靠得住、有担当的人。我觉得你人不错,值得帮。欠的钱你不用有压力,慢慢还,我不怕你跑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田尹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接?这份人情太重,与他想要“简单平凡”的初衷背道而驰,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份“好意”背后似乎掺杂了其他东西。不接?似乎又显得太不近人情,驳了对方一片好心,也可能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关注。
僵持了几秒,在慕姵慈期待的目光下,田尹内心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串仿佛带着温度的钥匙,低声道:“……谢谢老板。”
见他收下,慕姵慈脸上立刻重新绽开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愉悦地挥挥手:“好了,去工作吧!”
田尹握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退出办公室,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这哪里是一串钥匙,分明是一个更复杂、更难以挣脱的漩涡入口。监控另一端的苏槿,看着田尹接过钥匙时那复杂而凝重的表情,知道事情正在朝着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又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手里攥着那串象征着“麻烦”的钥匙,田尹心里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默默劝慰自己。毕竟,目前看来,这似乎是摆脱风雨桥、又能暂时稳住慕姵慈的最直接方法。
然而,另一种更根深蒂固的情绪,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底,让他无法真正安然——他欠着钱。
这不仅仅是十万多块的债务,更是他一直以来为人处世的习惯:不愿亏欠任何人。 无论是金钱,还是人情。这种“不欠”,是他维持内心秩序和安全感的一种方式,哪怕在他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时,也尽量遵循着某种意义上的“等价交换”(虽然他付出的“价”往往远超常人理解)。
如今,身负“巨债”,即使债主本人反复表示“不急”,甚至用提供住所的方式变相减免,这种“欠着”的状态依然让他感到一种揪心般的烦躁,仿佛生活偏离了某种他设定的“正轨”。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带着近乎讽刺的轻松:解决这点“小钱”,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他仿佛能听到键盘敲击声,看到国际金融市场上那些蜿蜒曲折的K线图。凭借他那无师自通、早已臻至化境的金融嗅觉和操作手法,只需在某个波动剧烈的夜晚,动用一点点过去不屑使用的杠杆,甚至只是精准地抓住几次日内短线……十万块?百万美金也不过是弹指之间。他曾经玩转的那个市场,这点数额连一点微小的涟漪都算不上。
但是,不能。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毫不犹豫地掐灭了。
他不想再在股市掀起任何风云。
曾经的经历让他深知,巨额资金的异常流动,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会立刻吸引无数嗜血的鲨鱼——嗅觉灵敏的投行、心怀鬼胎的对手、乃至某些国家层面的金融监管机构。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蜂拥而至,调查、接触、拉拢,或者……毁灭。
他太了解那个圈子了。一旦他重新显露那种级别的能力,他现在苦苦追求的新生活,这来之不易的、隐藏在俗世尘埃下的平静,将瞬间化为泡影。电话会响个不停,门会被敲响,平静的街道旁会停满不怀好意的车辆……所有他想要远离的纷扰和窥探,都会以更凶猛的方式卷土重来。
“不能再回到那种日子了。” 他对自己说。
相比之下,眼下这点“债务”带来的烦躁,反而成了他维持新生活必须支付的、微不足道的“代价”。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翻云覆雨的金融手段彻底抛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平凡。
“老老实实挣钱吧。”
他对自己下达了新的指令。用这份清洁工,现在是老板办公室专员清洁工的工资,一点一点地攒,一分一分地还。速度也许很慢,过程也许很枯燥,但这种方式,“不再那么惊人”。
这本身就是他“修行”的一部分——用最普通的方式,解决最普通的问题,体验最普通的焦虑与释然。
他捏了捏口袋里的银行卡,那两万三千块带来的短暂踏实感,此刻被一种更长期的、需要耐心去填充的“负债感”所取代。但这,似乎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属于一个“普通人”的,真实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