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田尹刚为一名狱警缓解了常年伏案导致的颈椎病,牢房外的喇叭就响起了他编号的冰冷电子音:“1057号,到行政楼典狱长办公室。”
马库斯和老杰克立刻紧张起来。典狱长科尔亲自召见,这绝非寻常。尤其是在田尹刚刚“教训”了文森特,并实质上宣告了对监狱部分区域的控制权之后。
“老大,小心点,科尔那老狐狸……”老杰克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他可比文森特难对付多了。”
田尹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整理了一下粗糙的囚服,尽管这并无必要。在狱警的押送下,他再次穿过一道道铁门,这次的方向是监狱的核心管理区域——行政楼。
与监狱其他区域的压抑、污浊不同,行政楼干净、安静,甚至带着点消毒水的味道。典狱长科尔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
狱警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进来。”
门被推开,田尹走了进去。预料中的威严、压抑的办公室场景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空间?
办公室很宽敞,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放风场地和高墙电网。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另一侧立着的几个画架,以及墙上挂着的、地上靠着的数十幅油画。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味。
典狱长科尔,那个以铁腕和冷硬着称的男人,此刻并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一个画架前,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调色板和画笔,正专注地涂抹着。他穿着一件沾满各色颜料的旧亚麻衬衫,而非笔挺的制服。
听到脚步声,科尔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把门关上。”
狱警依言关门退出。
田尹安静地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扫过那些画作。大部分是人物肖像,而且……大多是裸女。笔触大胆,色彩浓烈,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感。技巧娴熟,但在田尹看来,构图和光影的运用上,似乎总差了那么一点“灵性”,显得有些匠气。
科尔终于放下画笔,转过身。他看起来比平时在公开场合要放松一些,但那双深陷的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此刻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田尹。
“1057号,或者,我该叫你田尹博士?”科尔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他走到旁边的洗手池,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手上的颜料。“最近,你的名字在黑石堡很响亮。‘巫医’、‘功夫大师’……现在,连我管辖的监狱,都快要变成你说了算了?”
最后那句话,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套向田尹。
田尹心神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他面色不变,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典狱长先生言重了。我只是一个囚犯,尽力在规则内生存而已。”
“生存?”科尔擦干手,走到一张铺着深红色绒布的沙发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你的‘生存’方式,可是让很多人睡不着觉啊,田博士。”
田尹依言坐下,脊背挺直。
科尔盯着他,目光如炬:“我知道你的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间谍案’,那套可笑的说辞。我也知道,你有点……特别的本事。”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田尹脚踝的电子镣铐。“但是,田博士,你要清楚,这里是黑石堡。在这里,法律和秩序,由我来定义。我不喜欢有人挑战我的权威,哪怕只是……无形的权威。”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不在乎你和文森特那种渣滓的争斗,但‘这黑石堡由我说了算’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明白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这是直接的警告,也是力量的宣示。
田尹沉默着,与科尔对视。几秒钟后,他缓缓开口,却没有直接回应科尔的警告,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旁边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裸女画。
“典狱长先生的画,功底很深厚。”田尹的语气突然变得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尤其是对肌肉线条和皮肤质感的把握,非常精准。”
科尔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田尹会突然把话题转到他的画上。他眉头微蹙,没有接话,想看看这个东方人到底耍什么花样。
田尹继续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作上:“不过,这幅画……似乎少了一点‘呼吸感’。”
“呼吸感?”科尔下意识地重复,带着一丝不悦和好奇。
“是的。”田尹站起身,走到画架前,他没有碰触画作,只是用手指虚点着几个地方,“比如这里,肩胛骨与脊柱连接处的阴影,可以再柔和一些,让它有一种骨骼支撑着血肉,而血肉又在微微起伏的动势。还有这里,腰臀的曲线,光影的过渡可以更自然,仿佛能感受到皮肤下血液的流动和肌肉的轻微张力……现在的处理,稍微有点‘僵’了,像是解剖图谱,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侃侃而谈,语气平静而专业,仿佛一位美术学院的老教授在点评学生的习作。他运用的,正是当初“无师自通”各种技能时,顺手掌握的绘画知识与审美理论,其见解之精辟、眼光之毒辣,远超科尔的预料。
科尔脸上的不悦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讶和……深思。他不由自主地也走到画架前,仔细看着田尹指出的那几个地方,越看越觉得有道理。他自己作画时,确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隔着一层纱,现在被田尹一点,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是怎么……”科尔忍不住问道,眼神复杂地看着田尹。这个年轻人,医术通神,武力惊人,现在居然对绘画也有如此深厚的造诣?他到底是什么人?
“个人兴趣,略有涉猎。”田尹轻描淡写地揭过,重新坐回椅子上,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寻常的艺术交流。
办公室里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已经变了。那股针锋相对的紧张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基于共同“兴趣”(至少表面上是)的平和。
科尔也坐了回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眼神阴晴不定地看着田尹。他发现自己有点看不透这个年轻的囚犯了。对方明明身处绝对劣势,戴着连他都觉得棘手的特制镣铐,却总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从容和底气,化解他的威压,甚至反过来让他感到惊讶和……一丝佩服。
沉默了片刻,科尔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复杂,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别的什么。
“田博士,你真是个……不断给人‘惊喜’的人。”他摆了摆手,“好了,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亲眼看看,能把文森特那种货色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人,到底长什么样。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按下内部通话键:“带1057号回去。”
这次的会面,虎头蛇尾,看似什么都没解决,却又似乎改变了很多东西。
在田尹走到门口时,科尔背对着他,忽然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田博士,黑石堡是个很复杂的地方。有时候,安静地待着,比出风头更安全。当然,”他顿了顿,“如果你的‘兴趣’能让我接下来的作品更有‘呼吸感’,我不介意给你行些方便。”
田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会考虑的,典狱长先生。”
门在身后关上。
田尹在狱警的押送下,沉默地走在返回监区的走廊上。他心中念头飞转。科尔今天的表现,阴晴不定,看似警告,实则又留有余地,甚至隐晦地提出了交易。他既需要维持自己作为典狱长的权威,又似乎对田尹的能力(无论是医术、武力还是刚才展现的绘画见解)有所图谋。
这是一个危险的平衡游戏。但,危险中也蕴藏着巨大的机会。
如果能把握好科尔这条线,或许……他脚上这副该死的电子镣铐,并非没有解除的可能。甚至,外界的那场冤案,也未尝不能找到突破口。
他看了一眼脚踝上那依旧规律闪烁的红点,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黑石堡的棋局,因为典狱长科尔这个变数的正式入场,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