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的光落在桌面上，陈砚舟把那张写满字的纸轻轻压在笔记本下。电话刚挂不久，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翻开新的一页，蓝笔划出第一行标题：新中式生活美学系列·首季提案。
小李站在旁边，手里还捏着调研记录本，“她真答应了？林老师那边？”
“明天九点。”陈砚舟点头，“一个小时，不能带相机，不能录音，也不能谈钱。”
“那我们拿什么打动她？”小张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就靠一句‘买不起一生收藏’？人家又不是慈善机构。”
老刘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指敲着膝盖：“我觉得问题不在她说什么，而在我们准备做什么。她是做手艺的，我们是做生意的，出发点就不一样。”
陈砚舟抬头看了三人一眼，“所以我们今晚必须定下一个方向。不能让她觉得我们是临时起意，更不能让她觉得我们在消费她的坚持。”
他打开平板，调出几张图，“这是日本漆器和北欧家具的合作款，一个茶几，卖到八千欧元。这不是传统样式，但全世界都认它是日本工艺。”
小张皱眉：“那是奢侈品路线，我们走不了。”
“但我们能学它的逻辑。”陈砚舟翻到下一张，“韩国韩纸做的吊灯，在米兰设计周展出，被宜家看中，后来出了平价款。材料没变，工艺没变，只是换了形态，进了普通人的客厅。”
小李插话：“所以你是想……把手工艺品变成日常用品？”
“对。”陈砚舟合上平板，“双面绣太贵，普通人不敢买。可如果它出现在台灯罩上、笔记本封皮上、甚至手机壳里呢？价格降下来，使用场景多了，喜欢的人自然就多了。”
“那不就成了文创周边？”小张声音抬高，“我们不是说要尊重手艺吗？这么一搞，跟景区十块钱一个的钥匙扣有什么区别？”
屋里安静下来。
陈砚舟没急着回应，而是从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昨天在展馆拍的，外国设计师正对着青花瓷纹灯拍照，脸上是明显的惊喜。
“这个人叫马克，德国人，职业是家居产品设计师。”他说，“他在社交平台发了这张灯的照片，配文说‘这才是东方美学该有的样子’。两天后，有三家公司私信他，想买设计版权。”
小李瞪大眼：“有人想抄？”
“不止想抄。”陈砚舟放下照片，“已经有工厂开始打样了。用机器印图案，塑料当灯罩，成本不到原版十分之一。”
老刘猛地坐直：“那林老师的工艺岂不是马上就被仿冒？”
“所以我们要抢时间。”陈砚舟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快、准、稳。
“快，是赶在劣质品上市前推出正品；准，是找到最适合现代生活的载体；稳，是让每一件产品都能追溯源头，标明匠人姓名。”
小张冷笑：“说得容易。改设计就是改传统，你不怕人家说我们背叛文化？”
“文化不是标本。”陈砚舟看着他，“博物馆里的东西再完整，没人看也是死的。只有当它被人用起来，才算活着。”
小李微微点头，眼神中流露出认同；小张皱着眉头，虽仍有疑虑，却陷入沉思。
他翻开笔记，念出一段数据：“一百二十三个受访者里，七十六人喜欢传统图案，但只有三人愿意购买。原因是什么？太大、太贵、不适合家里装修风格。”
“所以我们的任务不是保护传统不被改动。”他停顿一下，“而是让传统变得有用。”
老刘摸着下巴：“可要是改得太狠，人家不认账怎么办？比如把梅花改成几何线条，绣在金属板上，这还是苏绣吗？”
“那就保留核心。”陈砚舟写下三点，“第一，所有产品必须由传承团队监制；第二，每件附带工艺说明卡，注明针法、耗时、匠人名字；第三，限量发售，首批三百件，编号认证。”
小李眼睛亮了：“这样一来，既有稀缺性，又能控制品质。”
“而且。”陈砚舟补充，“我们不做低价倾销。定价要有尊严，让消费者知道，他们买的不只是物件，是一段时间和心血。”
小张依旧不松口：“我还是觉得风险太大。万一市场不买账，不仅赔钱，还会连累老师傅的名声。”
“那就先做小范围测试。”陈砚舟调出另一组数据，“系统给了一条人脉线索——江川市非遗中心有个小型展销会，下周举办，允许新品牌入驻。我们可以先推一款样品，看反馈。”
老刘点头：“稳妥。既能试水，又不会一下子铺太大。”
“但我不同意加现代元素。”小张盯着那句“几何切割”，语气坚决，“传统就是传统，加这些花哨的东西，等于自降身价。”
陈砚舟没争辩，而是打开电脑，播放一段视频——东京一家咖啡馆，墙上挂着一幅融合浮世绘与极简线条的装饰画，顾客频频驻足拍照。
“这幅画用了传统题材，但构图是现代的。”他说，“结果呢？它成了网红打卡点，带动了整条街的文创销量。”
“那是因为日本人自己接受这种风格！”小张反驳，“我们国内很多人连基础审美都没建立，再来个四不像，只会让人笑话。”
“所以我们要教育市场。”陈砚舟关掉视频，“不是靠喊口号，是靠产品说话。一盏灯，如果既好看又实用，谁会在乎它是不是百分百复古？”
他转向所有人：“我们的目标不是讨好所有人，而是让那些真正懂得美的人，能找到入口。”
屋里沉默了几秒。
小李低声问：“如果我们坚持融合设计，林老师那边会怎么想？”
“她不会替我们做商业决定。”陈砚舟说，“但她会观察我们的态度。如果我们带着一堆模棱两可的方案去，她只会觉得我们没想清楚。可如果我们拿出唯一明确的方向，哪怕有争议，她也会知道——我们是认真来的。”
老刘叹了口气：“那就按你说的来吧。不过我建议，设计稿先做两版，一版纯传统，一版融合款，至少让她看到选择权在她手里。”
“不行。”陈砚舟摇头，“她不会选。这种事一旦交给她决定，就成了道德绑架。我们必须替她挡住商业压力，而不是把难题甩给她。”
他又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真正的尊重，是替对方想好出路，而不是把难题还给坚守的人。
小张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终于开口：“我可以接受融合设计，但有一个条件——我要亲自去见林老师，听她讲讲这门手艺是怎么传下来的。”
“可以。”陈砚舟合上本子，“明天一起去。”
小李也举手：“那我负责整理工艺说明卡的内容，一定要写得清楚，不能出错。”
“我去联系非遗展销会主办方。”老刘站起身，“争取拿到好位置。”
陈砚舟点头，打开文档，输入标题：《新中式生活美学系列·首季提案》。
灯光下，四个人围在桌前，开始逐项确认细节。
“首款产品定为台灯。”他说，“灯罩采用双面绣局部嵌入，主体材质用磨砂玻璃，减轻重量，方便搬运。底座加入磁吸结构，便于拆卸清洁。”
“尺寸控制在三十厘米以内，适合小户型。”小李补充，“加上调光功能，适应不同场景。”
“命名呢？”老刘问。
“就叫‘听风’。”陈砚舟说，“取自‘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意境，但名字不要太文绉绉，要让人一听就觉得舒服。”
小张忽然说：“能不能在包装盒里放一张手写卡片？由参与制作的绣娘亲笔写一句祝福？”
“好主意。”陈砚舟记下来，“增加情感连接。”
讨论持续到深夜。
方案逐渐成型：限量三百件，编号认证，附工艺卡，统一售价一千八百元，通过非遗展销会首发，同步上线社交媒体预热。
最后，陈砚舟合上电脑，“记住，我们不是在做买卖，是在搭桥。一头连着手艺人，一头连着普通人。桥修得不好，两边都会摔下去。”
众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他拿起笔，在日程本上圈出明天上午九点，写下一行字：见林老师，带手写语录。
台灯的光线偏了半寸，照在他刚才写的那句话上——
真正的尊重，是替对方想好出路，而不是把难题还给坚守的人。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然后站起身，把笔记本塞进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