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坐进车里，刚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口袋，车载蓝牙便响了起来。
“您有一封新邮件。”
他动作一顿，抬手示意司机别启动。车还停在金澜会所斜对面的临时车位上，路灯从侧方打来，在车窗上划出一道斜长的光痕。
他重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发件人一栏写着：法务部@星潮快时尚集团。
主题是：“关于‘江川印象’联名款商标使用疑义”。
他点开，内容很短。
“鉴于近期贵方项目多次出现负面舆情，我方总部经评估后决定，暂缓‘江川印象’联名款合作进程，待进一步澄清后再议。”
他看完，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捏紧手机边缘，将手机转了个方向，让光线毫无阻碍地直射在屏幕上，又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脑海里。
陈砚舟只觉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往上蹿，可他深知此刻不能失态，只能强压着这股火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三秒后，他打开相册，翻出几张截图——本地三家主流媒体撤稿通知、律师函签收回执、还有两篇转载量过万的正面报道链接。
证据齐全，流程合规，按理说不该出问题。
他拨通了品牌中国区经理的电话。
“老张。”他开口，声音平稳，“你们那封邮件，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砚舟？这么晚了……你看到啦？”
“刚看到。”陈砚舟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前挡风玻璃外远处工地的围挡上，“我们这边该走的程序都走了，谣言源头被起诉，媒体也公开道歉了。现在连城管局都给我们发了‘文明施工表扬信’，你们总部还担心什么？”
“我知道，这些我们都收到了。”对方语气有点为难，“但总部那边……最近对合作方的风险审查特别严。不只是你们，上个月成都一个项目，也是因为网上有两条差评，直接被砍了联名计划。”
“所以？”陈砚舟问，“他们觉得我们不干净？”
“不是不干净。”老张压低声音，“是‘看起来不太稳’。他们要的不是法律上的清白，是舆论上的安静。”
陈砚舟没接话。
发布会？现在开，像被打了一巴掌才想起来捂脸；不开，合作黄了，国际品牌的门可能就此关上。
他盯着窗外，围挡上的广告画还在，模特穿着“江川印象”系列服装站在老街背景前，笑容灿烂。那是他们花了不少钱拍的宣传片，原本打算下个月全平台上线。
现在倒好，主角还没出场，配角先跑了。
“行。”他终于开口，“我知道了。你帮我盯一下总部动态，有任何新消息立刻告诉我。”
“没问题。”老张顿了顿，“其实我觉得你们挺冤的，这事背后味道不对，太巧了。刚谈完安防系统，就来一封暂停合作的邮件？”
陈砚舟嘴角微微往下压了压。
他也想到了。
吴振海的人，前脚刚被赵宇赶出招标会场，后脚就有国际品牌退单。时间掐得精准得像是掐着秒表发的邮件。
“谢谢提醒。”他说完，挂了电话。
然后转头对司机说：“不去住处了，去公司。”
车子调头驶入主路，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
路上，他打开笔记本，红笔写下一行任务：
【启动正面宣传计划】
蓝笔紧跟着记下三条路径：
1 联合非遗商户发声
2 邀请第三方机构发布调研报告
3 策划一场“真实江川”主题媒体见面会
写完，他合上本子，靠在座椅上闭眼回想白天的画面——王大爷低头画糖画，游客举着手机拍慢动作，那个小女孩接过糖凤凰时眼睛亮得像点了灯。
普通人愿意为真实买单。
他忽然笑了下。
国际品牌怕“看起来不稳”？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稳”。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时，已是晚上十点十七分。
他推门下车，夜风微凉，大堂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在地面铺出一块明亮的方格。
电梯上升过程中，他掏出手机，先给林悦发了条消息：
“明天上午，整理所有本地品牌签约合同和顾客满意度调研数据，我要一份可视化报告，越直观越好。”
发完，又点开赵宇的聊天框，录了条语音：
“帮我联系电视台文化频道，就说我们想做个‘城市更新’专题片，重点讲老字号入驻故事。预算你定，但得保证画面干净、叙事扎实，别整那些浮夸的滤镜。”
语音发出去，他松了口气。
这一步不能急，也不能软。要让他们看到的不只是数据，是温度，是活生生的人在支持这个项目。
他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登录后台，调出舆情监控系统。
屏幕上跳出过去七十二小时的关键词云图。
“行贿”“烂尾”“虚假招商”这几个词虽然热度下降，但仍在低位徘徊，时不时被几个小号顶上来。
他点开其中一个账号，主页空空如也，只发过三条内容，全是针对他的项目。
典型的水军号。
他冷笑一声，顺手截图保存，准备回头打包发给律师团队。
正要关闭页面，一条新推送跳了出来。
微博热搜第十九位：#江川老街糖画爷爷火了#
他点进去，是一段短视频，拍摄者显然是那天早上的游客。画面里，王大爷专注地拉丝、勾线，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有人惊呼“这手艺绝了”，有人掏出手机扫码付款买纪念品。
视频底下热评第一写着：“这才是我想带孩子来看的中国味。”
陈砚舟盯着看了十几秒，忽然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写下四个字：
以真破虚
然后在下面画了个箭头，接着写：
王大爷（手艺实拍）
剪纸工坊（传承故事）
顾客证言（现场采访）
数据报告（第三方背书）
他看着这页板书，心里的路线渐渐清晰。
他们怕负面新闻？那就用正面事实填满视线。
他们不信我们？那就让老百姓替我们说话。
他回到座位，打开邮箱，开始起草一封新邮件。
收件人：星潮快时尚集团中国区经理张伟
抄送：无
主题：关于“江川印象”合作的补充说明与后续安排
正文他没写长篇大论，只说了三件事：
我们已收集到五家本地商户的公开支持视频，将于明日上午十点在官方账号发布。
已委托市消费者协会开展独立调研，报告将在三天后出炉，欢迎贵方派员监督。
拟于本周五举办小型媒体见面会，邀请本地及行业媒体到场，全程直播。
最后他加上一句：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为您留一个前排座位。毕竟，眼见为实。”
邮件发送成功后，他靠回椅背，长长吐出一口气。
窗外，城市灯火依旧明亮，写字楼群像一片静默的森林，而他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打开系统界面，红笔旁的任务倒计时已经跳出来：
【启动正面宣传计划】
剩余时间：71:58:23
他伸手摸了摸袖口，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磨损痕迹，是今天蹭到会所门框时留下的。
没关系，衣服可以换，项目不能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尚未点亮的综合体轮廓。
明天开始，不再解释。
我们要让他们自己看见。
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拍摄界面，对准窗外那片黑暗中的建筑框架，按下录制。
画面轻微晃动，镜头缓缓扫过围挡上的广告标语。
当他移到“全球招商中”那几个字时，手机突然震动。
新消息来自赵宇：
“电视台那边说可以安排，但要你亲自出镜，不能只让商户唱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