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吊的金属节段咔地一声咬合到位，陈砚舟刚松了口气，手机震动起来。
林悦的消息跳出来：“策划组和施工方在b区脚手架下吵起来了，周强去拉架。”
他抬脚就走，没再看那根刚刚吊上去的钢梁。阳光照在工地上，热得发白，人声却比天气更烫。
赶到时，一群人围在脚手架底下，两个穿冲锋衣的年轻人正对着吼，一个手里攥着图纸卷成的棍子，另一个安全帽都歪了。周强夹在中间，一手拦一个，肩膀被推得直晃。
“你们吵赢了，项目塌了，算谁赢？”
陈砚舟的声音不高，但像一盆冷水浇进油锅，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跳上平台，站到高一级的横杆上，目光如炬地扫了一圈。策划组的人眼神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有人握紧了拳头，指关节泛白；有人嘴唇紧抿，脸上写满了不服；还有的人甚至微微前倾身体，像是要立刻冲出去理论。工程部的则满脸不服，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核桃，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双手抱在胸前，眼神中透露出不屑；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工程师，不停地摇头，嘴里嘟囔着什么。连空气都仿佛被这紧张的气氛冻结，变得异常沉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问一句，是你们想把这楼建起来，成为这座城市的骄傲，还是只想证明对方蠢，让整个项目成为笑话？”
“刚才那根钢梁吊得稳不稳？”他又问。
有人点头。
“靠什么吊稳的？靠监理签字？靠合同条款？还是靠刚才那个指挥手势？”他指了指站在角落、一直没出声的信号工，“是他比划对了，塔吊司机看懂了，配合上了——三个岗位，零误差。这才是工地能转的原因。”
底下有人低头踢石子。
“现在你们两拨人在这掰扯‘设计理念’和‘施工难度’，可设计图不是供在庙里的牌位，施工也不是闭着眼蛮干。一个要落地，一个要要安全，目标一致，怎么反倒成了仇家？”
策划组那个拿图纸的青年张了张嘴：“但他们根本不看细节……”
“你贴着他耳朵说了三遍，他点头了，结果第二天照样按老办法来。”工程师也憋不住，“这不是轻视是什么？”
陈砚舟听着，没打断。五秒钟后，他从包里抽出笔记本，蓝笔翻到一页，记下一行字：沟通成本上升→协作效率下降。
然后合上本子，跳下平台。
“明天去青山湖拓展基地。”他说，“所有岗位轮休调整，费用我出双倍。不去的，不问原因。”
人群愣住。
“这时候搞团建？”有人迟疑，“工期这么紧……”
“工期再紧，也紧不过人心散了。”他语气平得像念通知，“今晚七点前报名单，明早八点大巴门口等。谁迟到，我就让谁背全程游戏惩罚。”
周强咧嘴笑了：“那我要迟到了，你就准备听我唱《最炫民族风》吧。”
“你可以试试。”陈砚舟瞥他一眼，“但我提醒你，全车人投票决定你唱多久。”
笑声零星响起，气氛松动了一丝。
回办公室的路上，周强凑近：“花这钱不如直接发奖金实在吧？大家拼这么久，图的不就是回报？”
“钱能买服从，买不来信任。”陈砚舟拉着椅子坐下，声音低沉却坚定，“他们需要的不是钱，是被看见。他们每一个人，在这个项目里都付出了心血，流了汗，甚至是受了委屈。他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们敞开心扉，彼此理解的机会。所以，这团建不是形式，是必须要走的一段路，是我们这个团队走向更强的必经之路。”
“那你为啥不说这是奖励？”周强挠头，“非说得像赎罪旅行似的。”
“因为这不是奖。”他打开系统界面，红字提示浮现：【建议组织团队建设活动，提升协作效率（0\/1）】
他没点确认，而是备注：“待行动验证效果。”
林悦这时打来电话。
“听说你要搞团建？”她声音清透，“双倍费用，很多人会觉得你在用钱堵嘴。”
“我知道。”他转着笔，“所以不能说是奖励，要说成‘我们必须一起走一段路’。”
“这话谁说都假，除非你自己先信。”
“我已经信了。”他看着窗外，“一个人扛事叫硬气，一群人扛事才叫团队。我现在缺的不是进度，是让他们彼此把手搭上来。”
林悦沉默两秒：“那我报名。”
“你本来就在名单里。”
“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当观察员。”
“你是。”他顿了顿，“但这次，你也得踩泥巴。”
傍晚六点，筹备组临时拉了个群。消息一条条弹出来：
【报名：王磊，策划岗】
【我也去，别把我落下——李伟，工程质检】
【算我一个，正好躲家里娃闹腾——张哥，材料调度】
也有没动静的。
周强翻着名单皱眉：“老赵和小陈没回，是不是觉得咱们搞形式主义？”
“他们可以不去。”陈砚舟关掉手机，“人在不在场不重要，心能不能松下来才重要。”
“那你不怕白花钱？”
“花得值。”他拉开抽屉，把U盘放进去锁好，“今天这场架打得及时，再晚两天，等混凝土浇下去才发现对接不上，损失的是整层结构。”
周强若有所思：“所以你是借团建，把问题提前摊开聊？”
“不摊开。”陈砚舟摇头，“是让大伙换个地方喘口气。人在放松的时候，才会顺口说出‘其实那天我也做得不对’。”
“高啊。”周强竖起大拇指，“表面请吃饭，实际是搞心理疏导。”
“别说得那么玄。”他起身走到窗边，“我只是不想哪天开会，听见有人说‘这事儿找策划去’或者‘让工程自己想办法’。我们是一个组，不是两个队。”
夜色渐浓，工地灯光陆续亮起。塔吊缓缓转动，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机械臂。
手机响了，是拓展基地的确认回执。
他没回复，只是在日程表里标了明日行程：青山湖，全员破冰。
林悦又发来一条消息：【你说“我们必须一起走一段路”，这句话会被记下来的。】
他回：【那就记吧，反正我不怕兑现。】
周强抱着保温杯走进来：“我都打听好了，那边有个高空断桥，胆小的根本不敢过。”
“你打算吓唬谁？”
“不是吓唬。”他嘿嘿笑，“是帮人突破自我。”
“小心别把自己吓尿了。”
“我？我闭着眼都能跳！”周强拍胸脯，“到时候你就在底下举手机，给我录个帅的！”
“我要是不小心删了呢？”
“你敢！”他瞪眼，“那可是我的高光时刻！”
陈砚舟笑了笑，没接话。
他望向堆场方向，新钢材整齐码放，映着灯光泛着冷灰。明天这些人会脱下工装，穿上运动服，在陌生的山路上并肩走。他们会笑，会累，可能会争执，也可能突然沉默。
但他知道，只要出发了，裂痕就有了缝合的可能。
手机再次震动。
是赵宇的消息：“听说你搞团建？有意思，年轻人现在都这么玩管理了？”
他回：“不是玩，是补课。”
“补什么？”
“补之前省下的时间。”他按下发送键，“高压推进项目，效率是提上去了，人心也绷断了两根弦。”
赵宇过了好久才回：【那你小心，断了的弦，不一定接得回去。】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窗外。
塔吊正缓缓放下吊钩，钢索垂落，在风中轻轻晃动。
一根绳子悬在半空，微微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