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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门丹阁所在的“丹阳峰”,终年云雾缭绕,浓郁的药香浸透每一块山石。温雅握着昨天丹阳长老那枚刻有“阳”字的青色玉牌,踏上山径石阶时,依旧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昨日癸字区膳堂的血腥、指证、废黜与囚禁的喧嚣犹在耳畔,此刻眼前却已是云霞铺路,灵鹤清鸣。身份的巨大落差,如同从泥沼一步踏入云端。然而,在这份恍惚之下,一种更深层的、源于无数次在危机中挣扎生存培养出的本能警觉悄然苏醒,让她下意识地放缓脚步,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遭环境——路径的岔口、可能的遮蔽物、灵雾流动的异常,如同精密仪器在扫描潜在威胁区。

守山弟子验过玉牌,目光扫过她身上洗得发白的癸字区杂役粗布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与探究,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放行。

穿过笼罩着淡青色禁制光幕的山门,景象豁然开朗。奇花异草点缀山间,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薄雾。依山而建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或古朴大气,或精巧玲珑,丹炉特有的硫磺与药香混合气息无处不在。往来弟子皆身着统一的青色丹阁服饰,步履从容,气息沉凝,最低也是炼气后期,与癸字区的挣扎求生判若云泥。温雅能清晰地感受到数道或好奇、或审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漠然与轻蔑的神识从她身上掠过。

温雅换上崭新的青色弟子服,腰间悬挂着刻有“丹阳记名”的身份玉牌。一名面无表情的执事弟子领着她前往听涛轩,并进行例行的入门检查,主要是核对身份,并用法器粗略扫描,防止携带违禁物品或过于邪异的法宝。

当那面刻着“显形”符文的铜镜照向她时,温雅的心跳略微加速,但面上依旧平静。她早已将玉佩所化的那枚灰扑扑、边缘破损的“癸字柒叁”铁牌,与她那块真正的身份木牌并排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铜镜的光芒扫过铁牌,毫无反应。执事弟子的目光在那代表最低等杂役身份的编号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毫不在意地移开。在他眼中,这不过是贫寒弟子舍不得丢弃过去身份印记的一点可笑执念,或是用来提醒自己出身、激励修炼的可怜信物。这种情绪,恰恰完美掩盖了其下可能隐藏的巨大秘密。

铜镜最终确认她身上并无异常灵力波动和违禁品。温雅暗中松了口气。“化形”秘法连丹阁制式法器的探查都能瞒过,这让她对器灵所授法门的安全性有了更直接的信心。

她目不斜视,面容沉静,循着玉牌指引,走向半山腰一处临崖而建的轩室——“听涛轩”。此处能闻下方深涧激流奔涌之声,故而得名。轩前几株虬劲的老松,松针翠绿欲滴,散发着淡淡的宁神清气。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警觉压入心底,轻轻叩响轩门。 “进。”丹阳长老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 温雅推门而入。轩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蒲团,一排靠墙的乌木书架,堆满了玉简与兽皮书卷。最引人注目的是轩室中央,一座半人高的紫铜丹炉正静静矗立。炉身古朴,看得出岁月痕迹,但炉体厚薄均匀,核心的聚灵与导热阵纹虽黯淡却完整无损,只是缺乏养护,积了一层薄灰。炉底地火口被阵法封印,只留一丝温热。

丹阳长老盘坐于蒲团之上,灰袍素净,正闭目养神。他身旁的矮几上,赫然摆放着温雅昨日那件简陋的“分光镜”和绘制着结构图的炭笔手稿。 “弟子温雅,拜见师尊。”温雅深深一躬,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 丹阳长老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深潭,落在温雅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源。温雅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坐。”丹阳长老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温雅依言坐下,腰背挺直。 “昨日之事,你做得很好。”丹阳长老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以凡器窥道,以草木克毒,胆大心细,临危不乱。更难得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分光镜,“这份以‘图谱’、‘数据’解构丹毒、灵力乃至天地万物的……奇思。” “弟子惶恐。不过是取巧之法,侥幸窥得一丝门径。”温雅垂首道。 “侥幸?”丹阳长老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癸字兽栏焰尾狐粪便的光谱分析记录,分光镜结构图纸的精确标注,蚀脉丹毒素残留灵力波谱的捕捉……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此非侥幸,是‘道’!一条迥异于常理,却自有其严谨秩序的道!”

温雅心头微震,没想到丹阳长老如此敏锐地抓住了核心。 “老夫收你为记名弟子,非仅因你揭露阴谋,更因你这‘尺规量天地’的道心!”丹阳长老语气转肃,“丹道一途,博大精深。传统之法,重经验、重感悟、重神识沟通天地灵机。然你之道,重观测、重解析、重数据推演规律。二者看似背道,实则…未必不可相融!” 他拿起矮几上一枚最常见的“聚气丹”,屈指一弹,丹药悬浮于温雅面前。 “此丹,成丹率几何?药性几何?杂质几何?传统丹师凭经验观其色、嗅其气、尝其味、感其灵力流转,可知大概。然细微差别,往往失之毫厘。”丹阳长老目光灼灼,“若以你之‘尺规’,可能量之?”

温雅精神一振。她伸出右手,并未动用灵力,而是五指微张,在丹药周围缓缓移动、虚点。与此同时,她悄然引动了贴身的玉佩,借助其强化感知的微弱效能,再结合自身那经过归藏界锤炼、远超同阶的强大神识,以及前世操作精密仪器培养出的极致专注力,将丹药完全“锁定”。无数细微的信息被捕捉、放大、传入脑中:光子反射的特定波长、分子逸散的微弱速率、能量场的微观梯度…… “回师尊,”片刻后,温雅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实验室报告般的冷静,“此丹成丹火候稍过,表面云纹有三道细微断裂,推测炉温在凝丹关键期有约‘丁卯五’刻度的波动,导致药力融合度下降约百分之七。杂质主要集中于丹心,为‘土茯苓’根须未完全淬炼的纤维残留,占比约万分之三点五,对聚气效率影响可忽略。综合药性…约为标准上品聚气丹的九成三。”

丹阳长老眼中精光大盛!他炼制此丹时,炉火确因一只捣乱的灵雀分心而波动了一瞬!那土茯苓根须残留更是他故意留下考验温雅的细微瑕疵!她不仅精准点出,更给出了近乎恐怖的量化数据! “好!好一个‘九成三’!好一个‘万分之三点五’!”丹阳长老抚掌,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激赏,“此即为‘尺规’之威!见微知着,数据为凭!” 他话锋一转,语气却更显凝重,“然丹道终究是‘道’,非纯然‘术’!‘尺规’可量其形,难测其神;可析其质,难感其灵!真正的上乘丹道,需以心合炉,以神御火,引天地灵机入丹,赋予丹药‘灵性’!此乃你之‘尺规’目前难以触及之境!” 温雅肃然受教:“弟子明白。解析是骨架,感悟是灵魂。弟子当以‘尺规’筑基,再求心与道合。”

“善!”丹阳长老满意点头,“既入丹阁,便需从头学起。老夫授你记名弟子,有三条规矩:” “其一,藏锋守拙。丹阁非癸字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那‘尺规’之道,未得老夫许可,不得轻易示人,更不可用于同门之争。” “其二,格物穷理。丹阁藏书楼一层对你开放。其中《万草图鉴》、《基础药理》、《控火百解》等典籍,需以你之法重新梳理、标注、验证。老夫要看到你的‘数据化’笔记。” “其三,火中求真。”他指向中央那座紫铜丹炉,“此炉虽旧,乃老夫早年所用,核心阵纹完好,炉壁厚薄均匀,只是疏于打理。地火口亦是最稳定的‘丙字七号’。每日辰时至午时,它归你使用。只炼最基础的‘聚气丹’,材料自取。但老夫要求:成丹率需达十成,上品率需达七成,且每炉丹药的药性波动,不得超过你刚才所言的‘百分之三’!何时达标,何时授你下一丹方!” 温雅心头凛然。这三条,第一条是保护也是约束,第二条是打牢理论基础并将其科学化,第三条则是最残酷的实践锤炼!用最普通的材料,最基础的丹方,在一座需要精心维护才能发挥潜力的旧丹炉上,达到近乎苛刻的完美稳定!这要求对任何刚入丹阁的弟子都堪称地狱难度,但丹阳长老也暗示了,工具本身并非废品,考验的是她“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弟子领命!”温雅没有犹豫,眼中反而燃起跃跃欲试的火焰。挑战,正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丹阳长老不再多言,抛给她一枚储物袋:“此乃丹阁弟子服、身份令牌、基础贡献点及本月资源。去吧,今日起,听涛轩便是你修行之所。何时炼出老夫要求的丹,何时再来寻我。”

温雅接过储物袋,再次深深一躬,转身欲退。 “且慢。”丹阳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温雅脚步一顿,心中微紧,恭敬回身:“师尊还有何吩咐?” 丹阳长老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这次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丝纯粹的探究。“你体内灵力,运转间圆融自成,沉稳厚重,更兼五行流转之象,虽微弱却根基初显。这绝非区区《引气诀》所能修炼出的气象。你……练的是何功法?” 温雅心中猛地一跳,该来的终究来了。她面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被看穿的“惶恐”和“局促”,微微垂首,声音压低了几分,显得十分“老实”: “师尊明鉴。弟子……弟子早年在外门癸字区整理废弃库房时,偶然发现一枚残缺的古老玉简,名为《五行混元诀》。弟子见其理念似乎与五灵根颇为契合,便……便暗自转修了。未经师尊允许,擅自修炼他法,请师尊责罚。” 她的话语半真半假,将功法的来源推给“残缺古玉简”,这是修仙界最常见的机缘模式,合情合理。同时强调“与五灵根契合”,解释了自己的选择动机,最后主动请罚,姿态放得极低。

丹阳长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无怒意,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五行混元诀》……竟是此法?”他沉吟片刻,似乎回忆着什么,“上古之法,重根基,耗时长,非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成,正合五行之道,与你灵根确是绝配。难怪你灵力精纯远超同阶,神识也颇为凝练。你能得此传承,是你的缘法,何罪之有。” 他摆了摆手:“起来吧。既是此法,老夫日后指点你修行,倒也更能有的放矢。去吧,好生修炼,莫要辜负了这份机缘。” “谢师尊!”温雅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通过这次“被动暴露”,她不仅为自己的真实实力找到了一个完美且无法查证的合理解释(残缺古玉简),更是为未来可能出现的、远超《引气诀》修炼者的进步速度提前铺平了道路,并且成功地将丹阳长老的注意力从“她为何特殊”转移到了“如何指导她这份特殊”上,巧妙地隐藏了玉佩这个最核心的秘密。 这一次,她真正退出了听涛轩。

温雅站在听涛轩外,俯瞰云雾蒸腾的百草峰。癸字区的寒风与屈辱已成过往,但前路并非坦途。丹阳长老看似放任的指导,实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登天之路。尺规在手,丹火在前。她将在这听涛轩中,以最冰冷的逻辑和最炽热的火焰,一步步丈量这玄奥丹道,直至触及那“灵性”的彼岸。新的征途,就在这氤氲的药香与奔流的涧水声中,轰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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