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小姐,老太师他......去了。”
嘈杂的朱雀街上,声音自帘幕外轻飘飘地落入耳中,却似石头砸下。
沈安离神色凝滞,瞳孔骤然放大,下一瞬她起身掀开帘子,冲了出去:“你说什么?”
她朝着地上跪着的仆从吼道:“祖父刚才还好好的,怎会说没就没?!”
仆从再次行礼:“大小姐,小的只是如实禀告,是李管家让小的来拦您的车驾的。”
李伯......沈安离强忍着眼泪,紧紧攥了攥拳头,颤抖着深深吸气,吐气。
东方煊锦袍旁的手指微动,半晌,又收了回来。
忽然身旁女子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他甚至未来得及阻拦,沈安离已抢过仆从手中马鞭,飞身上马了。
她顿了顿扬鞭而起的手,看向马车上的男子:“夫君先回。”
东方煊微微颔首。
“驾!”
沈安离双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卫宣看了眼神色凝重的男子,摊了摊手:“公子,这......”
一抹天青色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下,东方煊收回视线,淡淡开口:“回侯府。”
大祁国尚武,无论是民间还是权贵之间,皆擅马球,长安尤盛。
春秋之季,长安多处会举办马球赛,高门贵女若不会打马球,反会遭人嘲笑。
沈安离擅骑马,再正常不过,事出紧急,她心急如焚亦是人之常情,是他多心了。
现代的沈安离也会骑马,但不擅长,刚才所为,只是发自原主的身体本能。
当晚,沈安离在沈在庸床前守了一夜。
“大小姐,换上这个新的吧。”李伯捧着手炉来,望着她红肿的双眼,心疼道:“您先去休息片刻,待主事的耆老们来了,老奴喊您。”
沈安离接过炉子,手指僵硬地攥了攥,一股暖意流遍四肢百骸。
待身子舒展些,她正欲起身,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安离已嫁了人,没必要留在这里,回去吧。”男子大腹便便地走来,风吹过,带着一股脂粉味。
忽视男子语气中的轻蔑,沈安离心头一喜,这感情好啊。
跪了一夜,作为仅一面之缘的人,她也算替原主尽了孝,即便是沈在庸的嫡子,她的叔叔,也只是哭了片刻,便回了自己的暖被窝。
沈安离吃力地动了动跪僵的膝盖,看到那人后,她眸光一紧,是他?!
袖下,沈安离默默攥紧了拳头。
沈自慎目光轻扫地上跪着的女人,梳着发髻,成了妇人模样,一袭青色衣裙和稚嫩的脸庞,透着单纯天真。
如此胸无城府的女子......他眼底掠过轻蔑,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护着她的人已躺进棺材,一个不受夫家重视的孤女,早晚会成为弃妇,任他拿捏。
思及此,沈自慎面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跪了一夜,回侯府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沈在庸有三子一女,嫡长子沈自敬原配陈氏所出,娶了世家高门白府二小姐。
二子沈自慎是庶子,妾室周氏所出,如今在朝任一个七品闲职。
三子沈自持,女儿沈自若是续弦王氏所出,沈自持任四品礼部侍郎,沈自若嫁给了先皇的兄弟樽亲王。
三子之中,唯有嫡长子沈自敬,可肩负起沈家,时任大理寺少卿,是长安一等一的男子,不逊于如今的东方少卿,人品端方,才貌出众。
长媳也是名声极好的高门闺秀,当年也是倾国倾城之貌,二人虽相差十岁有余,却恩爱无比。
偏偏夫妇俩人五年前撒手人寰,留下孤女沈安离,由老太师抚养。
自从沈在庸卧病在床,两个儿子半月不来探望一次,喂粥喂药皆是大小姐亲力亲为。
如今人已咽气,小儿子哭几声便走,二儿子更甚,过了一夜方到,李伯都替沈在庸心寒。
若长子还在,何至于灵前如此冷清?
他据理力争道:“老爷生前最疼大小姐,守在这里并无不妥。”
“还望二老爷体谅一下大小姐的一番孝心。”
沈自慎嗤笑了下:“爹病重在床,作为孙女却不按时归宁,如此不吉利,爹说不定便是她克死的。”
“李伯能担保,她不会再克太师府其他人吗?”
侯府人不喜欢沈安离,秦楼楚馆的常客东方煊,更不可能对她长情,沈自慎无需给她好脸色。
成婚第二日,他便在文交馆见了东方煊,如今陪她归宁不过是掩人口舌。
李伯还想再求情,沈安离连忙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李伯,”她善解人意道:“离儿也不希望因为我让祖父走得不安宁,更不希望沈家因此家宅不宁,争执不断。”
她揉着膝盖起身道:“离儿这便回了,待祖父下葬时,离儿再来送他。”
李伯叹息一声:“好吧,老奴送大小姐。”
“不必了。”沈自慎抬了抬手:“安离毕竟是侯府少夫人,叔叔送送她。”
沈安离并不想与沈自慎过多纠缠,捧着手炉,脚步匆匆地向府门走去。
“站住。”
府门,沈安离正要走下台阶,身后传来命令的声音。
沈安离蹙了蹙眉,转身冷冷地看着眼前男人,胸口泛起恶心。
“别以为你嫁入了侯府便有了靠山,侯府那一家子可不好对付,小心......红,颜,薄,命。”
沈自慎一字一顿地说完,抬手推了把沈安离肩膀。
她体力不支,加之始料未及,一个趔趄未站稳,摔下了太师府门的台阶。
‘哐当——’
手炉摔在青石板上。
沈安离双手撑地,掌心磨破了皮,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她疼,沈自慎内心畅快极了,但与他挨得那顿板子相比,这算什么?
沈自慎眸中逐渐阴翳,待她成了弃妇,看他如何折磨死她。
余光扫到一辆马车停下,沈自慎瞳孔一震,面色发白:“他怎么又来了?”
那是辆四乘金顶马车,车身宽大,马匹健硕,他在文交馆时常见到。
男子身着墨蓝锦袍,披了件玄色风氅,神色冷峻,眸子幽深,沈自慎又想起那一幕,不自觉脊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