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寰天的硝烟与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破碎的空间法则在指尖微微震颤。天帝张昊天一步踏出,并非跨越千山万水,而是将层层叠叠的时空本身折叠、再展开。前一步尚在神界边缘满是创伤的星空,下一步,周遭已是万籁俱寂。
没有预想中的仙山楼阁,没有缭绕的祥云仙鹤。他立于一片无垠的虚空,脚下是平滑如镜、倒映着周天星辰的水面,却又并非实质。远处,一棵无法形容其巨硕与古老的树,静静扎根于“水面”之下,树冠却探入冥冥不可知的至高之处,它的枝叶并非绿色,而是由无数流动的时光沙烁凝聚而成,每一片叶子的舒展与凋零,都仿佛是一个世界的生灭。
这里,是时间近乎静止的领域,是玄霄宗的外围,时空的道标。
张昊天收敛了周身所有属于天帝的威严与光华,如同一个寻常的访客,朗声开口,声音在这片寂静的时空里荡开细微的涟漪:
“张昊天,请见无尘道友。”
没有回应。唯有那棵时光古树的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是光阴流淌的声音。
他并不意外,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知道,对于执掌时间法则的无尘佛而言,“等待”本身,或许就是一种考验,一种对来意的审视。
良久,一个平和到近乎淡漠的声音,仿佛从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一个时间点同时响起,直接作用于他的心神:
“陛下不在凌霄殿执掌乾坤,何故踏足我这方外之地,扰这时光清静?”
随着话音,前方那平滑的“水面”上,泛起一圈柔和的波纹,一道身影由虚化实,悄然浮现。
那是一位身着朴素灰色僧袍的年轻僧人,面容平凡,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包含了整条光阴长河。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这片时空融为一体,他是静止的,却又在无时无刻地流动。他便是时间法则道祖,无尘佛。
“清静?”张昊天看着无尘,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那是一种背负着整个神界乃至诸天生灵存亡压力的沉重,“道友可知,此刻外界,早已是血流成河,怨气冲天,何来清静可言?”
无尘佛目光平静,不起波澜:“世间劫难,如同四季轮回,潮起潮落。有生必有死,有盛必有衰。陛下执着于维持‘秩序’,抗拒‘消亡’,岂非亦是逆天而行?入世越深,沾染因果越重,恐非超脱之道。”
这便是无尘佛的态度,出世,静观,顺其自然。
张昊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若不能在此刻说服对方,一切皆休。他并未动怒,反而语气更加沉凝:
“道友所言四季轮回,潮起潮落,乃是天道自然。然,玄冥所为,并非自然的‘消亡’。他非是寒冬,而是要将天地万物,都化为他自身那扭曲‘生命’的养料,是彻底的‘同化’与‘湮灭’。他所过之处,非是轮回,而是终结,是连轮回本身都要被其吞噬的‘绝对寂静’。”
他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惨烈的景象:“道友可曾‘看’到,流云仙域化为死寂焦土?可曾‘听’到,亿万生灵在‘暗蚀’之下魂飞魄散前的绝望哀嚎?那不是自然的凋零,那是源自生命本源的亵渎与虐杀!”
无尘佛沉默了片刻,眼中那亘古不变的光阴长河,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他缓缓道:“过去已逝,未来无常。陛下所见之惨状,于时光长河而言,不过一瞬涟漪。执着于‘一瞬’,便是着了‘刹那’之相。”
“若这一瞬的涟漪,足以崩断整条河流,淹没所有过去与未来的堤岸呢?”张昊天踏前一步,空间在他脚下微微扭曲,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玄冥之力已至圣魔巅峰,其‘生命’法则正在侵蚀、覆盖其他一切法则!若任由其肆虐,时间、空间、轮回、造化……一切皆将被其扭曲的同化之力吞噬!届时,道友所守护的这条光阴长河,还能否保持其纯净与独立的流淌?所谓的‘永恒’,是否将变成玄冥那单一、扭曲生命形态的‘永恒’?”
这番话,终于让无尘佛毫无波澜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他并非不通外界之事,只是习惯于以超越尘世的视角去观照。但张昊天所指出的,是关乎“道”之本源的威胁。玄冥的道,若真的覆盖一切,那时间法则的独立性将不复存在。
他抬眼,目光仿佛跨越了无穷时空,看到了九寰天战场上,那连空间都在悲鸣的惨状,看到了无数界域在魔焰中化为乌有,看到了那些本应拥有无数未来可能的生命,在绝望中戛然而止。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刹那”的苦难,更是无数“可能性的未来”被强行扼杀,是整条光阴长河正在被一股外力蛮横地改道、污染!
张昊天捕捉到了他这一丝细微的动摇,声音低沉而恳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忧虑:“道友,朕非为一人之权柄,一界之存亡而来。朕是为这天地间,尚存的亿兆生灵,为他们本该拥有的、不受扭曲的‘未来’,向道友求一个‘可能’。”
他微微躬身,这是天帝极少做出的姿态:“请道友,为这苍生,入世一行。”
无尘佛久久不语。他周身有细微的时光碎片在流转,仿佛在推演着无数的可能性。最终,那流淌的时光沙烁缓缓平息,他眼中那丝涟漪化为了一种豁达的坚定。
“陛下不必多礼。”无尘佛轻轻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张昊天,“贫僧之前,确是过于执着‘观’而轻于‘行’了。”
他望向那无尽的虚空,目光悠远:“佛曰慈悲,非止于静观其变。若见众生沉沦苦海而不施援手,与魔何异?若时光长河注定要被染污,那贫僧这‘守护时光’之道,又有何意义?”
他转回头,看向张昊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似于“情绪”的表情,那是一种放下某种桎梏后的释然与决断。
“玄冥之道,确已危及大道根本,非止生灵涂炭这般简单。扭曲生命,湮灭轮回,污染时空……此非天道循环,此乃大道之敌。”
他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步踏出,他周身那超然物外、仿佛随时会融入时光的气息陡然一变,变得凝实而充满力量。整个玄霄宗外围的时空,都随着他这一步而发出了无声的嗡鸣。
“陛下忧心苍生,不惜帝尊亲至,此心可撼天地。贫僧虽方外之人,亦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无尘佛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更何况,守护这时光长河纯净流淌,本就是贫僧职责所在。”
“这一局,贫僧……”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入了。”
两个字,重逾千钧。
张昊天心中那块悬了不知多久的巨石,轰然落地。他直起身,看着眼前气质已然不同的无尘佛,郑重地拱手:
“朕,代这诸天万界,亿万生灵,谢过道友!”
无尘佛合十还礼,神情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已是暗流涌动,蕴藏着扭转乾坤的决心。
“陛下,请前头带路吧。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位欲以‘生命’覆盖一切的魔帝了。”
时空波动,两位站在大道巅峰的存在,身影缓缓消失在这片寂静的领域,奔赴那决定三界命运的最终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