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县衙前堂已经站了十个人。都是江边村子的老渔夫,年纪最大的满头白发,最小的也四十开外。他们穿着粗布短打,脚上沾着湿泥,手里还拎着破旧的鱼篓。
沈砚坐在主位,没穿官服,只披了件深色外袍。他开门见山:“今天找你们来,是谈收鳜鱼的事。县衙要统一收购,做成特产卖到郡城,你们愿不愿意干?”
没人说话。几个老渔夫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全是犹豫。
“官府做事,向来先甜后苦。”一个瘦高个子低声说,“去年说收竹子换盐,结果拖了三个月才给钱,最后还少了一半。”
沈砚点头:“我知道你们不信。所以我定个规矩——今天第一批交鱼,当场结钱。”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铜钱,放在桌上。“市价一条鱼换半斤粗盐,我出一钱半,直接给现钱。比外面高两成。”
堂下一阵骚动。
“真的?”有人问。
“当面称重,当面给钱。”沈砚说,“不信,你现在就去拿鱼来试。”
那个瘦高个儿愣了一下,转身就走。不到半个时辰,他背着鱼篓回来,手里提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鳜鱼。
林阿禾早就等在门口。他带着秤和登记簿,当场称重、记数、算账。两条鱼一共三钱,沈砚亲手把铜钱递过去。
老渔夫捏着钱,反复看了好几遍,又咬了一口,确认不是假钱。他咧嘴笑了:“这钱……真给啊?”
“以后每条都这样。”沈砚说,“不止收大鱼,小鱼也能交,价格低一成,用来试味改良。”
周墨在一旁低头记录名单和预供量。楚墨站在门口,一句话没说,但眼神扫过人群,没人敢插队。
“腌鱼的地方也归县衙管。”楚墨突然开口,“谁参与做工,记工分,月底能换粮换油。”
这话一出,好几个原本摇头的人改了主意。
“那……我家明天就能送五条。”一个中年汉子举手。
“我七条!”
“我家兄弟俩一起打,十一条没问题!”
沈砚看着登记簿上的数字快速上涨,心里有底了。他转向林阿禾:“你负责清点报名户,做台账,每天报一次总数。”
林阿禾应了一声,立刻开始整理资料。他动作利落,字迹工整,连周墨都多看了他两眼。
当天下午,衙役带着告示沿江张贴。写着“不限户数,按质计价”八个大字,下面详细说明收购标准和付款方式。
第二天一早,渡口搭起临时收鱼点。一张长桌,两杆秤,林阿禾坐中间登记,楚墨亲自监督称重。
有个年轻渔民送来一筐小鱼,满脸不服气:“为啥只收大的?我们力气小,打不了大鱼,难道就没份?”
沈砚正好路过,听见了。
“小鱼也收。”他说,“一条八文,虽然便宜点,但数量多一样赚。而且——”他顿了顿,“下一批腌制试验要用小鱼调味道,说不定哪天改进成功,价钱还能涨。”
年轻人眼睛亮了:“真算我的?”
“算。”沈砚点头,“从今天起,只要是新安人打的鳜鱼,符合干净、鲜活两条标准,县衙全收。”
消息传得飞快。第三天傍晚,林阿禾拿着最新台账找到沈砚。
“总共二百零二条,超额完成任务。”
沈砚翻看记录,发现不仅江边村全参与了,连上游两个偏远小寨也派人送了鱼来。最远的一户走了三十里山路,就为了赶在截止前把鱼交上。
他当场下令:“所有款项,今晚必须结清。一条不少,一分不拖。”
夜幕降临,县衙门口排起了长队。衙役挨个核对名字、数量,林阿禾一边唱票一边发钱。拿到铜钱的渔民一个个笑开了花。
“下回我还送!”一个老头攥着钱袋大声喊,“明年我要专门养鱼塘!”
人群哄笑起来,气氛热热闹闹。
沈砚没留在前院。他直接往后走,去了腌制场地。
楚墨已经带人忙了一整天。原来堆放农具的空屋被彻底清理,地面铺了石灰防潮,四面窗户全部打开通风。墙上挂着一块新木牌,写着“腌制重地,闲人免入”。
二十口大缸整齐排列,是从县库调来的备用陶器。每个缸都刷洗过三遍,晾干后才搬进来。竹筒也准备好了,五十个全部涂蜡封口,堆在角落。
“温度湿度都合适。”楚墨说,“明天一早就能开始腌第一缸。”
沈砚伸手摸了摸缸壁,又抬头看了看屋顶通风口。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盐呢?”他问。
“按你说的比例下调三成,加了茱萸粉。”楚墨指了指旁边的小陶缸,“这是样品,你要现在尝吗?”
沈砚没答话。他走到那口小缸前,揭开盖子,拿出一条抹好调料的鳜鱼。
鱼身泛着微光,盐粒均匀,香味带着一丝辛辣。他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味道咸淡适中,茱萸的香气压住了腥味,发酵的酸感还没出来,但已经能想象五天后的风味。
“可以。”他说,“就这个标准,明天开工。”
楚墨点头,让人把剩下的鱼按顺序入缸,压石封口。
沈砚站在门口,看着这一排排整齐的大缸。月光照进来,映在陶缸表面,像一层薄霜。
他知道,这些缸里装的不只是鱼。
是新安第一条产业链的起点。
林阿禾走进来,手里抱着台账:“大人,所有款项已发放完毕,无一笔差错。”
“好。”沈砚说,“从明天起,你负责商运事务。收鱼、包装、发货,全程跟进。”
林阿禾怔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我一定办好。”
周墨这时也来了,手里拿着汇总名单:“三个首试村全部登记完毕,后续供应也能接上。”
沈砚接过名单看了一遍,盖上县印,锁进抽屉。
“都辛苦了。”他说,“但这只是第一步。”
楚墨擦着手里的铁钩:“后面还有三层洞天没开,梯田也要扩。”
“那就一步步来。”沈砚看着那一排陶缸,“先把这五十条鱼做好。只要能在郡城卖出价,百姓自然会跟着干。”
林阿禾忽然问:“如果……有人偷配方怎么办?”
沈砚冷笑一声:“他们可以偷走做法,但偷不走信任。谁能让全县百姓相信‘交了鱼当场拿钱’?”
没人回答。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声音。
沈砚走到第一口大缸前,伸手拍了拍缸身。
缸体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战鼓初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