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禾冲进县衙的时候,沈砚正在翻一份新安渠的工分册。
他抬头看见林阿禾脸色发白,脚步急,知道出事了。
“说。”沈砚放下笔。
“赵承业在官道设卡,拦下了三辆运鱼的驴车。”林阿禾喘着气,“带兵的人挂了他的令牌,说所有新安货物都要查验,没手令不准过。”
沈砚没动。
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一下。
他知道赵承业不会就这么算了。稻种拿不到,商路就成突破口。这一招狠,但不意外。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阳光照在院子里,几辆板车已经停好,竹筒装的臭鳜鱼整齐码在车上,盖着麻布。这是第二批货,三百条,按约定今天就得出发去郡城。
不能停。
一停,百姓会慌。以为县令怕了,以为新安走不出去。
可也不能硬闯。
真打起来,吃亏的是人。赵承业就等着他动手,好按个“抗命”的罪名扣下来。
沈砚转过身:“把带队的衙役叫来。”
一刻钟后,那名衙役站在后院车前,腰杆挺直。
沈砚走出来,没穿官服,只披了件短褂,手里拎着一个布包。
“你吃过早饭没有?”他问。
“回大人,吃过了。”
“吃啥?”
“芋艿粥,加半块徽墨酥。”
沈砚点点头,把布包递过去:“拿着,路上饿了吃。别省,吃完我再给。”
衙役接过,低头谢了。
沈砚绕着车队走了一圈,伸手拍了拍一辆板车的轮子,木头结实,没松动。
“昨夜林书办带回的消息,你知道了吧?”他问。
“周主簿说了,赵郡守设卡查货。”
“嗯。”沈砚停下脚步,“正因如此,这趟才必须走。”
衙役抬头看他。
“不是让你去打架。”沈砚看着他眼睛,“是让你去看清楚——卡是谁设的,兵从哪调的,话怎么说的,有没有留活口。回来告诉我实情,一字不落。”
衙役点头:“小人明白。”
“我再说一遍。”沈砚声音压低,“第一,若见关卡,不得言语挑衅,更不可动手。你是去送货的,不是去闹事的。”
“是。”
“第二,立即派人快马回禀,不管多远,哪怕只差十里,也得有人回来报信。我要第一时间知道情况。”
“小人会让副手骑马先回。”
“第三。”沈砚盯着他,“货物可以留在原地,人必须全撤回来。宁可损失一批鱼,也不能伤一人。听懂没有?”
“听懂了。”
“记住。”沈砚拍了下他肩膀,“你是代表新安走出去的第一支商队。别人怎么看我们,就看你这一趟怎么走。不争一时之气,要的是长久能活。”
衙役深深作揖:“小人定不负所托。”
沈砚不再多说,转身走向门口。
五辆板车依次启动,车轮碾过黄土,发出沉闷的响。赶车的村民没说话,但背挺得很直。他们知道这趟不容易,也知道不能退。
沈砚站在院门口,看着车队缓缓驶出县衙大门。
风有点大,吹起路边的尘土。
半个时辰后,沈砚坐在书房案前。
手里拿着笔,写的是《新安渠后期维护计划》,字一笔一划很稳。
他目光落在桌角——那里放着一块小石片,是从南岭梯田带下来的。十七粒稻种还在,楚墨昨夜刚报过数。
他伸手摸了摸石片,凉的。
然后继续写字。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周墨。
门开时,沈砚头也没抬。
“商队出城了。”周墨说。
“嗯。”
“你真让他们去送试?”
“不是送试。”沈砚放下笔,“是送消息。赵承业想掐我们脖子,我们就偏要伸手出去,看看他是真敢断,还是虚张声势。”
周墨沉默片刻:“万一……真是断呢?”
“那就等消息回来,再想下一步。”沈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现在急没用。百姓看着我们,你慌,他们就慌。我坐得住,他们才有底。”
周墨叹了口气:“林阿禾刚才来过,说他娘药快没了。”
“我知道。”沈砚说,“苏青芜已经重新配了方子,今天就能送去。以后用药,不走郡城渠道,直接从县库出。”
“赵承业知道了,肯定更恨你。”
“他本来就不喜欢我。”沈砚笑了笑,“从我拿徽墨酥当孝敬礼那天起,就没指望过他给我好脸。”
周墨不再多言,退出去。
屋里又安静下来。
沈砚重新提笔,继续写。
写完一段,他停下来,看向窗外。
天是晴的,云走得慢。
他知道那支队伍现在应该快到边界了。
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官道岔口。往左进山,往右通郡城。
赵承业的卡,一定设在右边。
他会怎么做?
拦下?扣人?还是直接掀车?
沈砚不知道。
但他知道,只要有人回来报信,他就还有牌可打。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一张图。
那是系统刚给的奖励——“地下盐矿地图(局部)”。
还没公开。
等这次风波过去,他就拿这个破局。
但现在,他只能等。
车队走出县城五里时,赶车人老李吐了口唾沫。
“这路,老子走了三十年,就没见过卡。”
“少说两句吧。”副手低声提醒,“县令交代了,到了地头别惹事。”
“我没惹事。”老李握紧鞭子,“我就纳闷,咱们卖鱼换粮,犯哪条律了?”
没人回答。
风吹着麻布哗啦响。
又走十里,山路开始平缓,前方出现岔道。
一名年轻衙役骑马走在最前,忽然勒住缰绳。
他眯眼往前看。
远处尘土扬起。
有影子在动。
他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对着太阳晃了一下。
这是沈砚定的暗号——发现异常,立刻传讯。
然后他翻身上马,调头就往回跑。
“快!”他喊,“前面有兵!”
其余四人立刻停下板车。
带队衙役站在车旁,手按在刀柄上,没拔。
“确认是郡守府的人吗?”他问。
“看清了!”那人喘着气,“穿的是郡兵服,旗上有‘赵’字,还立了木栏,不让过。”
衙役点头。
转头对众人下令:“按县令说的办。货物留下,人撤。副手,你骑马回去报信,一路不停。”
“那你呢?”
“我最后走。”他说,“得亲眼确认你们都安全撤离。”
副手不再多话,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其余三人开始解车上的竹筒,准备卸货。
带队衙役站在路边,望着郡城方向。
他知道,这一去,可能再无回头路。
但他也清楚,自己不是为谁拼命。
是为新安能活下去。
沈砚写完最后一行字时,听见了一声马嘶。
很远。
但他猛地抬头。
窗外,一只麻雀从屋檐飞走。
他放下笔,站起来,走到门边。
没有动静。
他又坐回去,手放在案上。
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拿起茶杯,喝了口冷茶。
门外脚步声响起。
是急促的那种。
他没回头。
但手已经握紧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