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外面隐约还能听到京城各处在紧急调兵遣将、搬运物资的嘈杂声响,与府内死一般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知意坐在书案旁的软榻上,身上披着萧绝那件宽大的玄色外袍,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眼神却没有焦距地望着跳动的烛火。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门帘被掀开,带着一身夜露寒气的萧绝走了进来。他脸上的疲惫难以掩饰,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寒星,里面是下了某种决断后的冷硬与坚定。
他脱下沾染了秋夜寒气的披风,走到书案后坐下,揉了揉眉心。
沈知意立刻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声问:“夫君,朝堂上……怎么样了?”
萧绝闭着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却依旧沉稳:“吵完了。”
“那……是战,还是和?”沈知意的心提了起来。她虽然猜到以萧绝的性格绝不会主和,但还是想亲耳听到确认。
萧绝睁开眼,看向她,眸中锐光一闪:“自然是战。割地赔款,苟且偷安,非我大周风骨!北狄狼子野心,今日让三城,明日就敢兵临京城!唯有迎头痛击,打出我大周的威风,才能换来真正的太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沈知意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甚至涌起一股与有荣焉的热流。这才是她的夫君!顶天立地,宁折不弯!
“可是……”沈知意想起那连失三城的战报,眉头紧锁,“北狄来势汹汹,又熟悉我方布防,夫君此去,定然凶险万分……”
萧绝看着她写满担忧的小脸,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你对北狄……了解多少?”
沈知意心里咯噔一下。来了!他果然问到了这个问题!
她不能暴露重生的事,但前世的记忆是她此刻唯一能帮到他的东西。她必须说,但要用一种合理的方式。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像是在努力回忆,声音带着点不确定:“意儿……意儿也不太懂这些。就是……就是以前在丞相府时,无聊翻看爹爹书房里的杂书,好像……好像有一本前朝老兵写的札记,里面提过几句关于北狄的事情……”
“哦?说了什么?”萧绝目光微凝,身体微微前倾。他知道她看的“杂书”往往能提供意想不到的线索。
沈知意抬起头,眼神带着努力回忆的迷茫:“那札记里好像说……北狄人虽然勇猛,骑兵厉害,但他们……他们内部好像也不是铁板一块?几个大部落之间,经常为了草场和水源打架?这次联合出兵,会不会……也是各怀心思?”
萧绝眸色一深。这一点,玄甲卫的密报也有提及,北狄王庭与几个大部族之间确有龃龉。他示意她继续说。
“还有……”沈知意仿佛想起了更多,“那书上还说,北狄人打仗,特别依赖他们养的一种……一种个头特别大的战马,冲击力极强。但是那种马有个毛病,好像……好像肠胃特别娇贵?一旦换了水土,或者吃了不对的东西,就容易拉肚子,严重了甚至会死掉?”
这一点,倒是萧绝之前没有特别注意过的细节!北狄良驹确实闻名,但关于其肠胃脆弱的情报,极为罕见!若真如此,或许可以在其草料水源上做文章?
“还有吗?”萧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沈知意蹙着秀气的眉头,继续“回忆”:“嗯……还有……那书上说,北狄将领,尤其是那些大部族出来的,好像……好像都挺骄傲的?打起仗来喜欢冲在最前面,觉得躲在后面是懦夫?而且……他们好像不太习惯夜战?说是晚上视线不好,会影响他们骑射的准头……”
骄傲,轻敌,不擅夜战……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性格和习惯弱点!
沈知意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萧绝的表情,见他听得认真,甚至拿起笔在纸上快速记下了几个关键词,心里稍稍安定。她不能说得太细,太具体,否则无法解释。只能这样抛出一个大概的方向,具体的,需要他这个真正的统帅去判断和验证。
她最后补充道,声音更小了,带着点不好意思:“那书上还说……北狄人好像特别信他们那个什么……萨满巫师?出兵前都要占卜问卦……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能就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吧……”
萨满信仰!这一点萧绝倒是知道,北狄人确实极其崇信萨满,重大决策往往依赖占卜。这在某些时候,或许也能成为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萧绝放下笔,看着纸上那几个由沈知意“杂书”得来的、看似零碎却直指关键的线索,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内部矛盾、战马弱点、将领习性、信仰依赖……这些信息,与他手中掌握的军报相互印证,竟然拼凑出了北狄联军可能存在的数个致命软肋!
他再次抬头,看向眼前这个一脸“我只是随便说说,夫君你别当真”的小女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她看的到底是些什么“杂书”?怎会如此精准地直指敌军核心?
他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军情如火,不是深究的时候。无论这些信息来自何处,只要有用,只要能助他打赢这场仗,护住大周江山,护住……她,就够了。
“你提供的这些……很有用。”萧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沈知意心里一松,知道他听进去了。她走上前,拿起墨块,轻轻帮他研墨,低声道:“意儿不懂打仗,帮不上夫君什么忙。只盼着夫君……能多一分把握,平平安安地回来。”
萧绝看着她在灯下柔和专注的侧脸,和她那双因为用力研墨而微微泛红的手指,心中那因为国难而紧绷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伸手,覆盖住她研墨的手。
沈知意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
烛光下,两人的目光交汇,无需多言,却已明了彼此心意。
他即将奔赴沙场,生死难料。
她留在京城,牵肠挂肚。
“本王已有计较。”萧绝松开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三日后,本王亲赴北凉郡。”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揪,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让她瞬间红了眼眶。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嗯。”
萧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他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带着夜风的微凉,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近乎诀别的沉重。
沈知意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双手紧紧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
“等我回来。”
他在她耳边,留下了这四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却像是最郑重的承诺。
沈知意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我等你。”她哽咽着,声音细小却坚定。
前路艰险,但心中有念,便有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