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罡的尸体倒在承天门的血泊之中,象征着皇权最后一道物理屏障的彻底瓦解。玄甲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无阻碍地涌入宫城,迅速控制各处要道、宫门,清剿残余的抵抗。负隅顽抗的御林军和“影刃”或被格杀,或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
昔日庄严肃穆、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皇宫,此刻充斥着兵甲的铿锵声、将领的呼喝声以及零星的垂死哀鸣,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王朝末路的悲凉。
夜玄没有理会这些琐碎的扫尾工作,他扶着琉璃,在墨羽及一队精锐亲卫的簇拥下,踏着染血的汉白玉台阶,一步步,走向那座象征着天朝权力核心的殿宇——养心殿。
沿途,宫人、太监早已逃散一空,昔日繁华的宫苑变得死寂,只有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养心殿那扇紧闭的、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朱红色殿门,如同一个时代的句点,矗立在眼前。
殿门外,竟连一个守卫的太监都没有。真正的孤家寡人。
夜玄在殿门前停下脚步,他松开了扶着琉璃的手,示意亲卫在殿外等候,只带了琉璃与墨羽两人。他整理了一下因战斗而略显凌乱的甲胄和袍袖,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与威严。
然后,他伸出手,没有用力,只是轻轻一推。
“吱呀——”
沉重的殿门应手而开,发出悠长而刺耳的声响,仿佛一个垂暮老人最后的叹息。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角落里摇曳,散发出昏黄的光晕。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腐朽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龙榻之上,明黄色的锦被下,掩盖着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承天帝,他曾经的皇兄,如今如同一具披着龙袍的骷髅,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只有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他还残存着一丝生机。
听到开门声,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看向了门口逆光而立的身影。
当看清来人是夜玄时,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以及深藏在麻木之下,那蚀骨的怨毒。
他的目光在夜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到了夜玄身侧,那个同样一身风尘、手臂染血、却身姿挺拔的玄衣女子身上。
就是她……琉璃……那个一次次坏他好事,最终亲手葬送了他江山和性命的妖女!
承天帝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如同破风箱般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似乎想说什么,却连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夜玄没有立刻开口,他迈步,走进了这座他曾经来过无数次、却从未以今日这种身份踏入的殿堂。琉璃与墨羽紧随其后,默然分立两侧。
靴底踏在金砖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夜玄在距离龙榻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榻上那个曾经执掌他生死、与他明争暗斗了十余年的男人。
兄弟二人,一立一卧,一强一弱,一个代表着蓬勃的新生力量,一个象征着腐朽的旧日王朝,在这养心殿内,形成了无比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良久,夜玄才缓缓开口,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
“皇兄,我来了。”
没有称呼陛下,而是“皇兄”。这简单的两个字,在此刻的情境下,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复杂的意味。
承天帝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那死水般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是极致的屈辱和恨意。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地指向夜玄,又移向琉璃,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了几个破碎而嘶哑的字:
“逆……臣……妖……女……好……很好……”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滔天的怨愤。
夜玄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他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敲打在承天帝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逆臣?皇兄,若非你猜忌成性,纵容奸佞,断我北境粮草,掣肘边军,致使韩夜将军殉国,北境生灵涂炭,我何须走到今日?”
“若非你丧心病狂,竟欲在功臣回师途中设伏截杀,自毁长城,人神共愤,我又何须举起‘清君侧’之旗,兵临这皇城之下?”
他每说一句,承天帝的脸色就灰败一分,那浑浊的眼中,怨毒之色更浓,却也无法反驳这血淋淋的事实。
“你视江山为私产,视臣民如草芥,视兄弟如仇寇。”夜玄的声音愈发冷冽,“这万里山河,亿万黎民,就是毁在你的昏聩与猜忌之下!”
“嗬……嗬……”承天帝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但他死死盯着夜玄,那眼神仿佛在说:就算朕死了,这篡位的骂名,你也背定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琉璃,忽然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北戎王旗碎片包裹的物件,将其轻轻放在龙榻旁的矮几上,然后掀开了一角。
那颗经过处理、依旧狰狞可辨的——北戎王兀术的头颅,赫然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刹那间,承天帝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睛死死地凸了出来,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兀术的威胁,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斩杀兀术是何等不世之功!
琉璃看着他,声音清冷,如同冰泉击石:
“此獠首级在此。北境百年之患,已由玄亲王麾下将士,以血肉之躯平定。陛下,您当年克扣粮草、派监军掣肘时,可曾想过,是谁在为您,为这天下,守住这国门?可曾想过,那些因您一己私念而枉死的边关将士?”
这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承天帝内心最阴暗、最不堪的角落!
“噗——!”
承天帝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锦被和前襟!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神开始涣散,那里面充满了不甘、悔恨、以及彻底的绝望。
夜玄冷漠地看着他最后的挣扎,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良久,承天帝的抽搐渐渐平息,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死死地钉在夜玄脸上,那里面是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诡异的、近乎诅咒的平静。
他不再看琉璃,也不再看那兀术的头颅,只是盯着夜玄,用尽最后的气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却足以让夜玄心神剧震的字:
“父……王……夜宸……你……终究……会……步他……后尘……”
话音未落,他脑袋一歪,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气息断绝。
天朝承天帝,在位二十余年,最终在众叛亲离、仇敌环伺之下,带着无尽的怨恨与一个恶毒的诅咒,崩于养心殿龙榻之上。
殿内,一片死寂。
夜玄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承天帝临死前那句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父王……夜宸……步他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