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元年十一月初六,北上荆州的西巡船队,行于途中,底层船舱昏暗逼仄,三名被俘刺客被缚于柱上,四五个士兵贴身看守。
忽有一名刺客抬首,看向值守士兵沉声道:“劳烦通传,将太子殿下请来,我有话要禀。”
士兵当即沉脸冷嘲:“尔等行刺太子,本就是死罪,若非太子宅心仁厚留尔等性命,早该身首异处,还想见太子,安分待着,休要多言!”
那刺客见士兵不肯通传,长叹一声,抬高声音道:“去叫太子来,就说我愿招供,尽数告知我知的实情。”
士兵闻言骤然一惊,随即厉声道:“要招供便先对我细说,凭尔等叛贼货色,也配见太子殿下?”
旁侧另一名刺客抬眼冷笑:“小子,有些话不是你能听的,听了反倒惹祸上身。”
三人争执间,侯安都听闻舱内吵嚷,推门迈步而入,沉声道:“小武,何事喧哗?”
小武连忙躬身回话:“启禀将军,此人称愿招供,要亲口指认刺杀太子的幕后主使,执意要见太子殿下才肯开口。”
侯安都目光落向那求见的刺客,沉声发问:“你要亲自向太子殿下禀明此事?”
刺客颔首,语气笃定:“正是,见不到太子殿下,我一字不吐。”
侯安都颔首应道:“可知晓了。”
转而对小武吩咐:“看好他们,不得有半分差池,我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不多时,侯安都引着萧大器快步入了船舱,萧大器看着那几名刺客沉声发问:“你愿招了?”
刺客抬首应声:“我招,派我等前来刺杀殿下的,是河东王!”
此言一出,侯安都与值守士兵皆面露惊色、面面相觑。
侯安都当即转向萧大器,沉声道:“太子,河东王此举分明是蓄意谋反,竟敢公然派人行刺殿下,此事需即刻上奏朝廷,治他谋逆之罪。”
萧大器眉头微蹙,目光落回刺客身上,冷声追问:“你等既为河东王所派,该是他麾下死士,为何刺杀不成,反倒拖延至今才肯吐露此事?”
刺客冷哼一声,缓声道:“殿下宅心仁厚,我等行刺未果,殿下非但未治我等死罪,反倒好生安置,我等感念恩德,故而决意供出幕后主使。”
萧大器闻言仅低哼一声,扫过三名刺客:“你等可愿将所言之事亲笔写下?”
其中一名刺客应声:“有何不敢。”
萧大器颔首,对侯安都吩咐:“传书吏前来,将此事据实记录,令三人亲笔画押。”
侯安都拱手领命,转身离去。舱内只剩值守士兵与三名刺客,片刻后书吏抵达,很快便将三人证词誊录完毕。
待三名刺客逐一画押,萧大器目视舱内众人,语气冷厉:“此间之事,仅限在场之人知晓,谁敢泄露出半个字,我断不会留你们!”
见萧大器言辞狠厉,侯安都等人连忙躬身拱手应诺,那书吏亦慌忙躬身,手里的笔险些坠地。
众人转身欲退时,萧大器似是骤然想起什么,忽又折返舱内,看向三名刺客沉声道:“记住你等今日所言,我要的只是这份证词,至于证词真假,我本就不在意。”
那名刺客怔了一怔,还没有说话,就被那名叫小武的士兵给堵住嘴巴。
来到船舱外,侯安都再度开口道“太子殿下,末将请殿下,切不可在向前了!”
萧大器从甲板眺望江面问道“侯将军何出此言呢?”
侯安都说道“臣是武将,原本对于朝政之事,本就不了解,但是太子此次在湘州险些被湘东王刺杀,众藩王谋逆之心,已经显现,荆州之行定时危机重重!”
萧大器说道“侯将军这是怕了?”
侯安都拱手道“末将一介武夫,上阵杀敌,死便死了,可您是太子,我大梁的储君。
眼下西巡之行,人手本就不多,这些日子太子您又将顾御史、蔡詹事、徐副使、多人都分散在郢州,雍州,湘州,如今我手里只剩下不到五百人的甲士,我怕护不了太子的安全,一旦局势失控……!”
“侯将军,一片赤诚之心,我已然知晓,此次西巡,在荆州定然会有一个结果,不管是龙潭虎穴,我都要闯上一闯!”
荆州湘东王府内,萧绎端坐堂中,陆法和躬身立在阶下,沉声禀报:“启禀殿下,探得消息,太子此刻已在前往荆州的途中,明日便该抵达。”
萧绎闻言神色淡然,似对此事毫不在意,抬眼看向陆法和问道:“知道了,对了军中筹备情况如何?”
陆法和沉声回复道:“回殿下,将士甲胄军备皆已整备妥当,荆州可动员士卒里,除王僧辩掌控的一万兵力外,其余四万将士尽数待命,随时可听候调遣。”
萧绎微微颔首,又问:“安排在雍州的人,可有动静?”
陆法和说道:“王褒已抵达雍州,传回密报称,岳阳王并未与太子私下密谋任何事宜,此前相关传闻皆非实情。”
“湘州那边呢?”萧绎追问。
“颜之推已至湘州,随身携带着殿下的密信,想来不久便会将讯息传至河东王处。”
萧绎听罢缓缓点头,转头望向窗外冷笑一声说道:“咱们这位太子倒真有耐心,拖沓至今才来,反倒给了我们足够时间整军备战。哼!荆州之地,注定让他有来无回,且让我们好好【接待】这位太子殿下。”
大宝元年的十一月初十,萧大器一行抵达江陵城外,城门处早已列队相迎。
湘东王萧绎亲自出城立在阶前,王僧辩率王琳等亲卫紧随其后,整肃待命。
萧大器见状心头颇感意外,未料七叔萧绎竟会亲自出城相迎,这般礼遇,与他在雍州、襄州所见截然不同。
对于自己这个一直在搞事情的七叔,他早有耳闻,听说年轻时左眼早年受创留了旧疾,只是此前从未亲见。
今天初见这位传闻中的湘东王,萧大器的目光下意识便落在对方的左脸上,
萧绎显然刻意打理过发式,一缕发丝斜斜垂落,恰好掩住左眼,即便遮掩得细致,仍能隐约瞥见发丝下藏着那只伤眼。
要知道古时世人极重颜面,尤其王公贵族,面有伤残本就是极为难堪的事,既损自身体面,亦怕遭人非议,素来视作避讳。
萧绎身为藩王,向来深居湘东王府,极少轻易抛头露面,更不必说以这般带伤的模样亲赴城外接客。
如今他竟肯抛开这份忌讳,主动出城来迎自己,这般举动全然出乎萧大器的预料,倒是和自己在雍州、襄州所受的礼遇形成鲜明反差。
让他难免有些意外,只觉此事透着几分说不出的不可思议,一时竟暗生些许捉摸不透的疑虑。
他当即携侯安都等人上前,拱手问道:“湘东王别来无恙。”
萧绎颔首回礼,语气平和:“尚可,尚可!”
萧大器抬眼瞥见一旁的王僧辩,他同样也是拱手道:“王都督,别来无恙!
王僧辩也拱手没有说话,似乎是有些羞愧的意思。
萧绎随即侧身相引,温声道:“太子西巡多日,一路辛劳,江陵城内诸事已备妥,随我入城歇息吧。”
萧大器说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