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成果的正式发布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功。媒体的广泛报道，专业领域的高度评价，甚至在社交媒体上也引发了关于城市记忆与变迁的热烈讨论。姜悦的名字，作为首席视觉顾问，被频繁提及，赞誉纷至沓来。这本该是她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高光时刻。
庆功宴设在了一家顶楼的景观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韩氏集团包下了整个场地，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片喜庆。
姜悦穿着一身简洁的黑色小礼裙，站在人群中，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接受着来自各方的祝贺。但她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喧嚣。那些赞美的话语飘进耳朵，却落不到心里。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身影。
他来了。
韩司远依旧是全场的焦点。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从容地周旋在宾客之间，举止优雅，谈吐得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成功商人的自信笑容。他似乎已经完全从之前那段“插曲”中走了出来，恢复了那个运筹帷幄、光芒四射的韩氏总裁模样。
有好几次，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遇。他看到她，会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标准的、社交性的微笑，礼貌，疏离，与对待其他重要宾客无异，然后便自然地移开视线，继续与其他人的寒暄。
一次，两次……
每一次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掠过，姜悦都觉得心口像是被细小的冰凌划过，不深，却带着绵密的刺痛。她发现自己竟然可悲地期待着他能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同——一丝恼怒，一丝探究，或者，哪怕只是一丝被她刻意忽略过的、她如今才后知后觉可能存在的深情痕迹。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完美地扮演着项目最大投资方和受益者的角色，对她，也只有对杰出合作方的欣赏和感谢。
她端着酒杯，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周围的喧闹和恭喜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她觉得自己像个穿着华丽戏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内心一片荒凉，却要配合着演出皆大欢喜的结局。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击垮，想要提前离场时，主持人宣布韩司远将上台致辞。
全场灯光稍稍调暗，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稳步走上台，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他首先感谢了项目组所有成员的努力，肯定了项目取得的巨大社会反响和文化价值，言辞精炼，格局宏大。
然后，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定格在了姜悦所在的方向。
姜悦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他看着她，隔着憧憧人影，目光依旧平静，但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
“最后，”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低沉而清晰，“我要特别感谢这个项目的灵魂人物，我们的首席视觉顾问，姜悦女士。”
掌声响起。姜悦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在这个追求流量和速食文化的时代，坚持真实的记录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定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感谢姜悦女士，用她的镜头，守住了这份真实，为我们，也为这座城市，留下了一份无法复刻的、沉重的、却无比珍贵的记忆。”
他没有提及任何私人纠葛，没有一句超出合作范畴的话。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她心上。他感谢的，是她的“坚持”，是她的“勇气”，是她守护的“真实”。这比她听到的任何关于构图、光影的赞美，都更让她震动。
因为这证明，他懂。他懂她在这个项目里投入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她的理念，她的坚持，甚至……是她的一部分灵魂。
而他，看到了，并且，在此刻，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予了最崇高的认可。
掌声再次雷动，比之前更加热烈。许多人向她投来钦佩和赞赏的目光。
姜悦站在那里，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翻涌上来的复杂情绪。羞愧，感动，还有一种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失落。
他给了她作为专业人士最高的礼遇。
却也用这种最体面、最公开的方式，为他们的过去，画上了一个彻底的、毫无转圜余地的句号。
他越是这样坦荡、这样郑重地感谢她，就越发凸显出他们之间，如今只剩下纯粹的公事关系。
庆功宴还在继续，欢声笑语，仿佛没有尽头。
姜悦却觉得，这热闹是他们的。
而她，只是一个看客。
一个刚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却已经无力挽回的，孤独的看客。
她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一片燎原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