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涌的暗流。
沈熹微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交流，她几乎将自己完全埋首于工作和那个秘密的调查中。她利用一切空闲时间，通过网络、电话，旁敲侧击地查询王明启可能的住所旧址，以及那个“箱子”可能的下落。每一次拿起电话，每一次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关键词，她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既要避开可能存在的监视，又要承受着对陆北辰隐瞒真相的心理负担。
她变得谨慎而敏感，像一只受惊的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绷紧神经。夜里，当陆北辰习惯性地伸手揽住她时，她身体的僵硬持续时间更长了，有时甚至在他呼吸均匀之后，她还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陆北辰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
她回避的眼神，用餐时的心不在焉，夜里身体的紧绷，以及那种笼罩在她周身、挥之不去的疏离感，都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头。他不再追问她去邻市的事，但那件事如同一个无形的楔子，打入了他们之间原本正在消融的隔阂，让裂痕悄然蔓延。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她。观察她接电话时微微侧身的姿态，观察她偶尔对着窗外失神的模样，观察她书桌上那些看似寻常、他却直觉并非全是案卷的文件。
一种混合着担忧、被隐瞒的愠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感，在他心底发酵。他习惯于掌控一切，无论是数亿的商业项目，还是复杂的资本运作。可此刻，他却感觉自己无法触及枕边人真实的思绪。这种失控感，让他烦躁。
这天晚上，陆北辰回来得比平时早。他推开家门时，沈熹微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腿上摊着一本厚厚的法学典籍，但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失焦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连他进门都没有立刻察觉。
直到他走到沙发前，阴影笼罩下来，她才猛地回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手边一个摊开的笔记本合上，动作快得带着一丝慌乱。
“回来了？”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仓促没能逃过陆北辰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她合上的笔记本上停留了一瞬，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软皮本，但此刻在她下意识的保护姿态下，却显得格外可疑。
“嗯。”陆北辰在她身边坐下，沙发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而是保持了一个礼貌却疏远的距离，随手拿起茶几上的财经杂志，状似无意地问道：“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沈熹微的心却猛地一跳，握着书脊的手指微微收紧。“没什么，一些案例。”她含糊地回答，将腿上的法学典籍往身前挪了挪，似乎想用这本书挡住那个合上的笔记本。
这个小动作，彻底点燃了陆北辰心中积压的情绪。
他放下杂志，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不再掩饰其中的审视和压迫感：“案例需要记在那种本子上？还是说，沈法官最近在处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特殊案件？”
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质疑，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
沈熹微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迎上他的目光，试图维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心虚：“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陆北辰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低，却带着冰冷的力度，“我不喜欢被人当成傻子一样蒙在鼓里。你去邻市见的，根本不是什么老教授，对不对？”
他终于将话挑明，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仿佛要一层层剖开她所有的伪装。
沈熹微的呼吸骤然停滞，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他调查了她？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将一切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苍白的辩驳：“我只是……去处理一些私事。”
“私事？”陆北辰嗤笑一声，眼神里的温度降至冰点，“什么样的私事，需要你对我撒谎，需要你关机失联？沈熹微，我们之间，难道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信任”两个字，像两把锤子，重重砸在沈熹微心上。她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失望和怒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是她先选择了隐瞒，是她先践踏了这份正在艰难建立的信任。
可是，她该怎么说？在一切都还是不确定的猜测时，在他正面临巨大商业压力的关头，告诉他，她可能找到了与他父亲沉冤有关的线索，并且因此可能被程家盯上了？
她不能。
巨大的矛盾和无力感将她撕扯。她低下头，避开他逼视的目光，声音艰涩：“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说。”
这句话，无疑是在两人之间本就清晰的裂痕上，又狠狠凿下了一锤。
陆北辰盯着她低垂的头顶，看了很久。失望、愤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最终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她。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冷硬如铁。
然后，他转身，径直走向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最终的判决，在寂静的客厅里久久回荡。
沈熹微独自坐在沙发上，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大滴大滴地砸在她手背和那本合上的笔记本上，晕开一片湿痕。
笔记本里，夹着她刚刚根据记忆描摹下来的、王明启无意识画出的那个“程”字的草图，以及她记录的关于“箱子底下”的所有推测。
她紧紧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而书房内，陆北辰站在窗前，背影僵硬。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口，胸中堵着一团无处发泄的闷火。他拿起手机，几乎要再次下令让陈默彻查她在邻市的一切，但最终，他还是狠狠地将手机摔在了沙发上。
他第一次感到，有些东西，似乎正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加速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