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大祭司,以及身边最后的几名部酋,默默地扔掉了手中的弯刀。
为首的大炎将领,年轻得过分,他策马向前,居高临下。
“奉陛下旨,押解金帐伪汗及一干首逆,回京献俘。”
单于抬起头,看着那年轻将领身后的天空。
他输掉的,好像不仅仅是一场战争。
他输掉的,是整个草原的时代。
凛冬已至。
北风如刀,卷着碎雪,刮过枯黄的草原,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一支望不到尽头的队伍,正顶着这刺骨的寒风,向着南方,向着家的方向行进。
队伍的最前方,是高擎的“陈”字帅旗与大炎龙旗。
旗帜下的骑兵,身上的玄黑甲胄在冬日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那是无数次血战冲刷后,沉淀下来的死亡色调。
久经沙场的煞气,即便在凯旋途中,也未曾消散分毫,反而因沉默而更显浓郁。
队伍中段,十几辆沉重的囚车在深陷的车辙里剧烈颠簸。
为首的囚车中,曾是草原霸主的单于,此刻乱发覆面,蜷缩在角落。他那双曾经睥睨众生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死死望着车外那片灰茫茫的天地。
他身旁的囚车里,关押着大祭司和一众部落首领,一个个神情萎靡,再没了昔日的悍勇之气。
囚车之后,是一辆由三十二匹神骏北地马拉拽的巨型平板车。
车上,那块重逾千斤的所谓“长生天神玉”,被婴儿手臂粗的铁链死死捆缚,静静躺卧。
它像一座突兀立在路上的白色坟丘。
陈庆之与王进并辔而行。
“此战之后,草原三十年内,再无南下之力。”王进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语气中是压不住的感慨。
陈庆之没有说话。
他只是勒了勒缰绳,目光扫过身后那支纪律严明、沉默如铁的大军。
留下五万精兵,足以镇压草原,看押降兵。
剩下的,都是此战的百战功勋之士。
他们该回家了。
……
大炎,圣都。
天光未亮,通往皇城南门的主街“朱雀大街”,两侧已是人山人海。
冬日的酷寒,丝毫挡不住百姓骨子里的滚烫热情。
他们裹着最厚的棉袄,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一团团浓雾。
许多人手里拿着彩带、剪纸,更有甚者,高举着自家孩童用墨汁画的、歪歪扭扭写着“陈将军威武”的布条。
“来了吗?来了吗?”
“快了!寅时就过了三十里铺,这会儿该到了!”
“我的天,心都要跳出来了!二十万破四十万!咱们大炎,多少年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了!”
“何止!你没听说虎豹骑吗?十八个人!十八个神仙!就把金帐王庭的老窝给掀了!”
议论声,欢呼声,孩童的笑闹声,汇成一股冲天的热浪,仿佛要将这冬日的严寒彻底融化。
街道中央,一排排禁军士兵身着玄色重甲,手持长戟,组成两道密不透风的铁壁,将激动的百姓牢牢挡在御道两侧。
皇城南门,承天门外。
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阶序列,整齐肃立于广场之上。
寒风吹动着他们华美的官袍下摆,可没有一个人挪动半分,所有人都如石雕般静立。
为首的,正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忠顺亲王。
他身着亲王蟒袍,面容肃整,目光一次次投向那条笔直大道的尽头。
终于,在地平线上,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了。
“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仿佛一颗火星落入滚油,整个广场的气氛瞬间被引爆。
百姓开始沸腾,拼命地伸长脖子,踮起脚尖,人潮如浪,冲击着禁军组成的长堤。
维持秩序的禁军士兵们,握着长戟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文武百官们也齐齐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整理衣冠,调整队列,要以最庄严的姿态,迎接这支为大炎带来无上荣光的军队。
黑点越来越大,逐渐拉成一条吞噬天地的黑色长线。
马蹄声,初时如远方闷雷,渐渐变得清晰,最终化作急骤的暴雨,狠狠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
队伍的最前方,一人一骑,一马当先。
那人身披一副银亮的吞云铠,猩红的披风在身后卷起一道血色的狂风。
他身下的战马通体乌黑,四蹄如踏烈焰,神骏非凡。
人与马,仿佛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兵,虽隔着尚远,那股镇压全场的气势,已然扑面而来。
“是陈将军!”
“陈将军!!”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狂吼,那声音汇聚在一起,直欲掀翻天穹。
无数的彩带、花瓣、剪纸从街道两侧抛洒向天空,一时间,圣都竟下起了一场五彩斑斓的豪雪。
陈庆之面容沉静如水,目光穿过漫天飞舞的绚烂,直视着前方那座巍峨的皇城。
万民的欢呼,百官的注视,似乎都不能让他的心境泛起一丝波澜。
他身后,是数万将士组成的铁血方阵。
他们身着统一的玄黑战甲,甲叶碰撞,步履铿锵,每一步踏下,都发出铁流滚滚般的轰鸣。
那沉默行进间所散发的恐怖杀气,竟让震天的欢呼声都为之一滞。
下一刻,是更为狂热的喝彩。
这才是真正的大炎雄师!
队伍行至城门前,随着一个无声的手势,如山崩般戛然而止。
宫廷乐师奏响了雄壮到令人窒息的《破阵乐》。
陈庆之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身后,王进等一众将领齐齐下马,动作整齐划一,恍若一人。
他大步走到忠顺亲王面前,摘下吞云盔。
头盔下,是一张过分年轻却又写满风霜坚毅的脸。
他单膝跪地,甲胄铿然作响,声音清朗如钟。
“末将陈庆之,幸不辱命,率军凯旋,请王爷示下!”
忠顺亲王快步上前,双手用力扶住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真切笑意:“陈将军快快请起!此战扬我国威,将军与诸位将士,皆是我大炎的擎天玉柱!圣上与满城百姓,等候多时了!”
简单的仪式过后,忠顺亲王侧身让开御道。
“进城!”
一声令下,陈庆之重新上马,在万众瞩目之下,率领着他的百战雄师,踏入了圣都的城门。
当那十几辆囚车,尤其是囚车里那个面如死灰的草原单于出现在百姓眼前时,人群的狂热抵达了顶点。
无数人指着他怒骂,更有老者泪流满面,跪地叩首,祭奠那些曾死于草原铁蹄下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