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弯腰钻进车厢，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整个卧榻，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驾！”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平稳地动了起来，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顾明闭着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累。
真的累。
倒不是批卷子累，那点工作量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洒洒水。
真正耗费心神的，是出题。
尤其是第二轮，针对不同部门的定制化考题。
那玩意儿，简直是在压榨他本就不富裕的脑细胞。
又要考验专业能力，又要暗藏陷阱考察心性，还得把难度控制在一个“努力一下就能够得着，但稍微跑偏就万劫不复”的精妙范围内。
这可比他自己下场考试难多了。
总算是结束了。
顾明感受着马车轻微的颠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等向老朱复命之后，他一定要给自己放个长假！
不上朝，不办公，不思考任何跟朝政有关的事情。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秦淮河边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一边钓鱼，一边看漂亮小姐姐。
这才是人生啊！
当官什么的，果然不适合他这种向往自由的咸鱼。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最终在巍峨的宫门前停了下来。
“大人，到了。”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顾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深吸一口气，抱着那叠试卷走下马车。
宫门前，一个面容白净的小宦官正带着两队禁军士兵等候着。
看到顾明，小宦官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
“顾大人，您可算来了。”
“陛下已经在御书房等候多时了。”
这么着急？
顾明挑了挑眉。
看来老朱对这次的考核结果，不是一般的上心啊。
“有劳公公带路。”
顾明客气地点了点头。
“大人请。”
宦官在前面引路，顾明跟在后面，穿过层层宫门，走在宽阔的青砖甬道上。
四周是高大的红墙，头顶是四四方方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不自觉地收敛心神，脚步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顾明在心里默默吐槽。
还是他那小小的宅院舒服，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很快，御书房到了。
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个如同雕塑般的侍卫。
小宦官上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陛下，礼部侍郎顾明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一道沉稳而富有威严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小宦官推开门，对着顾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躬身退到了一旁。
顾明抱着卷子，迈步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光线明亮。
朱元璋正坐在那张宽大的龙案后，面前堆着小山一般的奏折。
他没有抬头，依旧在奋笔疾书，只是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已经充斥了整个空间。
顾明不敢怠慢，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臣，顾明，参见陛下。”
朱元璋手中的朱笔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落在顾明和他怀里抱着的卷宗上。
“起来吧。”
“考核结束了？”
“回陛下，幸不辱命。”
顾明直起身，将手中的合格名单和那几份优等考卷，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此次试官考核，臣以为合格者，共三十人。”
“名单与优等考卷在此，请陛下御览。”
朱元璋接过那份薄薄的名单，先是扫了一眼那个“三十”的数字，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只取三十？
这淘汰率，比他想象中还要狠。
他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将名单放到一旁，拿起了那几份考卷。
这些都是顾明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具代表性的卷子。
朱元璋看得极其认真，一页一页地翻过。
他时而点头，时而锁眉。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动作停了下来。
他拿起其中两份考卷，左右对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顾明。”
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臣在。”
顾明心头一凛，知道正戏来了。
“你来给咱解释一下。”
朱元璋将那两份考卷并排放在龙案上，指着上面的题目。
“为何这两份考卷上的题目，截然不同？”
来了！
就知道老朱会问这个！
这可是科举制度自创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先例。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考试，就必须是统一题目，统一标准，这样才能体现公平。
顾明这种搞“差异化”的行为，在那些老古董眼里，简直就是离经叛道，是最大的不公。
若是解释不好，一个“徇私舞弊”的帽子扣下来，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但顾明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
他上前一步，从容不迫地开口。
“回陛下，这正是臣此次考核的核心所在。”
“哦？”
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趣。
“说来听听。”
“陛下，臣以为，朝廷选官，目的在于任用。”
“不同的衙门，司掌不同的职权，对官员能力的要求，自然也应有所不同。”
顾明的声音在安静的御书房中回荡，清晰而有力。
“譬如工部，需要的是精通算学、格物、水利、营造之才。”
“若用一篇锦绣文章去考校他，即便他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于工部事务又有何益？”
“又譬如户部，掌管天下钱粮，需要的是对数字敏感，懂得经济民生之士。”
“若让他去写一首风花雪月的诗，岂不是缘木求鱼？”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顾明掷地有声地说出这五个字。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用统一的考题去选拔不同领域的专才，本身就是一种浪费，更是一种不负责任。”
“因此，臣大胆尝试，根据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实际需求，分别命题。”
“考工部的，就让他算工程造价，设计水渠图纸。”
“考户部的，就让他分析税收利弊，规划漕运方案。”
“如此一来，我们选拔上来的，便不再是只会空谈误国的腐儒。”
“而是一个个能直接上手，为朝廷排忧解难的实干之才！”
一番话说完，整个御书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朱元璋靠在龙椅上，双眼微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在思考。
他在消化顾明刚刚抛出的那个颠覆性的概念。
术业有专攻……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实干之才……
这些词，像是一道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当了一辈子皇帝，杀了无数贪官污吏，也提拔了无数自诩的“贤才”。
可结果呢？
朝堂之上，能真正替他分忧，能办实事的人，寥寥无几。
更多的人，是捧着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一问到具体事务，就支支吾吾，一问三不知。
他早就对这种现状深恶痛绝！
顾明的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是啊！
他要的，不是一群会写文章的诗人词人！
他要的，是能治国安邦的能臣干吏！
许久之后，朱元璋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他看向顾明的眼神，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欣赏和认同。
“好一个术业有专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