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林上空,那枚银蓝色的晶核开始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频率,缓缓旋转起来。
十三条自地底深处延伸而出的葬脉龙筋,像是感知到了某种召唤,骤然绷紧,如活物般缠绕而上,将晶核与周遭空间死死锁住,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林渊立于高台之上,掌心与夜凝霜心口的霜心印紧密相贴。
那冰冷的触感之下,是两道截然不同却又纠缠共生的血脉,生死藤纹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无声流转,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秘密。
这是一种超越生死的连接,却也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就在此刻,林渊瞳孔猛地一缩。
他那双倒映着晶核光芒的银蓝色眼眸,仿佛穿透了万里空间,清晰地映出了一幅骇人的景象——烬都千里之外,林家那座早已被废弃的祖祠深处,一个身披宽大黑袍、面容隐于兜帽阴影下的身影,正跪坐在一座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狰狞王座前。
那人划开自己的手腕,任由蕴含着磅礴死气的精血如溪流般浇灌在王座之上。
万骨王座贪婪地吸收着血液,其上无数道细密的裂缝间,丝丝缕缕的黑雾正不断渗出,升腾至半空,竟缓缓拼凑成一行扭曲而古老的诏令文字:“双生者死,独主归位。”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在他识海中响起,那是属于残印的低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们撕开了归墟的脊背……想用万骨王座为坐标,引‘原罪之河’入世!”
话音未落,大地骤然开始剧烈震颤!
不是寻常的晃动,而是仿佛整片大陆都被一只无形巨手掀起,脚下的高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远处,灰原的尽头,一道漆黑的裂隙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天地,横贯天际,深不见底。
下一秒,幽绿色的怨气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作百万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发出震耳欲聋的无声哀嚎,那哀嚎直接冲击着每一个生灵的灵魂。
“列阵!”
百陵之中,负责守卫的骨桩守者们发出一声怒喝,齐刷刷拔出背负的骨刃,刀锋直指裂隙方向,磅礴的战意凝结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然而,他们看到的敌人,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裂隙边缘,无数半透明的身影正挣扎着浮现,他们穿着各个时代的服饰,眼中燃烧着迷茫与暴戾,正是历代葬主试炼中被归墟吞噬、连姓名都未能留下的候选者。
如今,他们沦为无主孤魂,被那股幽绿怨气驱使着,正疯狂地冲击着烬都外围那道由葬脉龙筋维系的人间结界。
林渊眼中杀意一闪,肩胛处的子核剧烈搏动,阴阳枢眼的力量已然在掌心凝聚。
这些亡魂已成傀儡,放任他们冲击,结界迟早会破。
“不能杀!”夜凝霜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她的脸色因霜心印的剧烈反应而变得苍白,声音却异常坚定,“他们不是敌人……他们在等一个名字。”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渊脑海中炸响。
他眯起双眼,死死盯住那道不断扩大的深渊裂隙,识海深处,母亲留下的最后一道意念悄然浮现:“归墟不该是坟场……它该是所有迷途者的活路。”
活路?
林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他猛地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碑林:“传令百陵——今日不封魂,只赐名!”
命令一下,那百具身经百战的骨桩守者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收起骨刃,整齐划一地割开自己的手腕,任由承载着守心人意志的鲜血滴入脚下的大地。
刹那间,十三条葬脉龙筋仿佛被激活,发出低沉的龙吟,以百位守者为节点,在巨大的深渊裂隙外围迅速勾勒出一座繁复无比的“铭名大阵”。
“守心人,陈平,传名——”为首的守者高声喝道,他将自身承载的那个早已逝去的守心人姓名,通过大阵的力量,如洪钟大吕般诵念而出。
声浪如潮水般涌入深渊。
混乱的亡魂洪流中,一道身影猛然一滞。
那是一个身穿破旧劲装的青年亡魂,他空洞的双眼闪过一丝挣扎。
紧接着,虚空中仿佛有无形之笔,为他烙下了生前的印记——【陈砚,第三十七代试炼者,止步第四层】。
青年亡魂怔住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虚幻的双手,眼中的暴戾与迷茫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尽的悲凉与解脱。
他沉默了片刻,竟隔着遥远的距离,对着高台上的林渊方向,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古老的骑士礼。
随后,他的身影化作点点流光,主动退回了归墟深处的黑暗之中,不再冲击结界。
“守心人,王莽,传名——【赵朔,第七十二代试炼者,止步第二层】!”
“守心人,李信,传名——【孙瑶,第九代试炼者,止步第六层】!”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高声诵读,一道又一道亡魂在得到属于自己的印记后,停下疯狂的冲击,对着林渊的方向遥遥一拜,而后自行归位。
铭名大阵的光辉越来越盛,有效地遏制住了亡魂的狂潮。
然而,林渊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能感觉到,在那裂隙的核心深处,一股更加强大、更加纯粹的恶意正在翻涌,它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试图将那些刚刚获得安宁的灵魂重新拖入疯狂。
就在此时,夜凝霜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
她心口的霜心印忽明忽暗,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直接攻击。
一幕幻象在她眼前飞速闪过:无尽的虚空之中,一名身穿古老祭祀袍的守律使正跪伏在地,他的额头上,竟用神文烙印着“纠错程序”四个冰冷的字样。
守律使手中高举着一部律典残卷,声音穿透时空,带着一种机械式的悲怆:“规则不容双主并立!只要杀了她,归墟就能回到正轨,一切错误都将被修正!”
林渊瞬间察觉到她的异常,立刻催动阴阳枢眼的力量,试图通过共生契印稳住她的意识。
然而,当他的力量涌入时,却骇然发现,他们之间那道由生死藤纹构筑的契印边缘,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
那是归墟的本源法则在排斥,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规则,正在对“双主并立”这一现象,进行着最原始、最粗暴的修正!
“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谁想当葬主,”残印的低语再次响起,充满了无奈与悲哀,“而是那条‘必须死一个’的规矩。”
林渊一把将身体摇摇欲坠的夜凝霜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她体内因法则冲击而紊乱的力量,再抬头望向那不断扩大的裂隙,以及北方天际若隐若现的黑雾,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怒火。
规矩?去他妈的规矩!
他猛然一咬舌尖,腥甜的鲜血涌入口中。
他抬起手,以血为墨,在自己的额心之上,一笔一划,重新绘制了一道更加繁复、更加狂暴的逆葬符!
紧接着,他将缠绕着阴之力的左手,毅然按在了碑林上空那枚黑色的子核之上,而覆着阳之力的右手,则死死按住夜凝霜心口的霜心印。
“既然你们都说,葬主只能有一个——”
林渊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足以与天地抗衡的咆哮。
“那我今天就让归墟看看,什么叫两个都活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逆葬符血光大盛!
黑色子核与霜心印在他双手的连接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共鸣!
一黑一白,一阴一阳,两股力量不再排斥,而是在他强横的意志下被野蛮地糅合在一起。
一道融合了银蓝与墨黑的恐怖光柱冲天而起,竟在碑林上空的虚空中,缓缓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虚影——那是一黑一白两具巨大的棺椁,它们并列悬浮,围绕着彼此,以一种诡异而和谐的韵律,缓缓相旋。
也就在这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林家祖祠地下,那座疯狂吸收着精血的万骨王座,猛然一震。
一直低着头的黑袍客缓缓抬起脸,兜帽的阴影下,嘴角扬起一抹诡异至极的笑意。
他望着烬都方向那道冲天的光柱,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轻声说道:“终于……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