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井之下,死寂被撕裂。
夜凝霜残破的魂体在无声地痉挛,那代表着葬主权柄的第八式契文,此刻却像一道活着的荆棘诅咒,从她心口蔓延至纤细的脖颈。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一缕猩红的血沫,魂光黯淡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林渊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入怀中,双瞳深处,一黑一白两道光轮飞速旋转。
阴阳枢眼催动到极致,试图以双极共振之力强行稳住她即将溃散的魂体。
然而,一股更蛮横、更古老的力量从他们相连的共生契印中反噬而来,那契印正在一寸寸地崩解、剥离!
这不是伤,更不是病。
是归墟的意志在苏醒,在强行清除它眼中的“非正统同主”。
“咯咯……”一阵轻笑从井沿传来。
契纹娘蹲在那里,像一只看惯了生死的黑猫,正用一张符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根惨白的骨针。
“每一代的葬主,都想给自己找个伴儿,以为能在这不见天日的坟里相互取暖。”她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陈腐的讥诮,“结果呢?无一例外,全成了归墟里多出来的一道回音。”
林渊没有理会她,只是低头看着怀中夜凝霜苍白如雪的脸,她的睫毛上凝结着魂力消散后留下的冰霜。
他轻声说,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这片死寂的归墟宣告:“我不是绑她。我是给她一个真正的名字。”
话音未落,他猛地从自己脊背中抽出一节仍在搏动的葬脉龙筋。
龙筋离体的瞬间,他脸色煞白,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他以指为笔,蘸着自己心口溢出的鲜血,在自己的左臂上,写下了第一道截然不同的符文。
轰——!
刹那间,仿佛整座归墟的脊骨都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深埋地底的十二条葬脉龙筋在同一时刻齐齐崩断,又在下一瞬被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强行重生!
那颗悬浮在林渊胸口的黑色晶核发出尖锐的嗡鸣,似乎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竖子!你在篡改传承!”井底深处,活印残片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这道契文……它不在归墟律法之中!”
林渊充耳不闻,牙关紧咬,继续在手臂上刻写。
每划下一笔,他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皮肤下的血脉尽数变色,由红转黑,疯狂地逆转方向,倒灌回他的心脏!
那是生命本源在被强行改写的征兆。
“停下!快停下!”契纹娘终于变了脸色,从井沿上惊得站了起来,手中的骨针掉落在地,“你写的不是第九式……这是……这是全新的东西!”
“旧的不准我用,那我就写一部新的。”林渊咧开嘴,露出一口染血的牙齿,那笑容里带着一股焚尽八荒的疯狂,“她不是谁的工具,也不是谁的附庸。她是我林渊选的命!”
就在此刻,一个诡异的声音从井底幽幽响起。
咚……咚……咚……
那是一颗心脏在跳动。
一个模糊的鬼影缓缓浮现,他身形残缺,正是那个逆契失败的断肠郎。
他的双手间,正捧着一颗仍在搏动的、血淋淋的心脏,心脏的瓣膜之上,竟也刻着半行残缺的古文。
断肠郎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林渊,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墓碑在摩擦:“你也想……剜心?”
林渊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只要能让她醒来。”
那鬼魂忽然笑了,笑声凄厉而解脱。
他猛地向前一扑,将那颗跳动的血心狠狠按进了林渊的胸口!
“那就用我的执念,来替你补全它!”
血光轰然炸裂!
断肠郎的鬼影在光芒中化为飞灰,而那颗心脏则融入了林渊的身体。
半空中,由血光构成的第九式最后一段符文终于显现:“吾不永生,唯愿同朽;吾不称主,只做汝囚。”
契纹娘浑身颤抖,下意识地用指甲在地上刻录下这惊世骇俗的誓言,口中喃喃自语:“九百年了……九百年了……终于有人敢把‘奴’字刻在自己身上……”
林渊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胸膛,竟硬生生从中掰断一根肋骨!
以肋骨为笔,以心头之血为墨,在那惊天动地的誓言中央,他抱着夜凝霜,在她光洁的额心,落下了最后一划!
刹那间,天地骤暗!
万里荒坟,亿万墓碑,在同一时刻齐齐震动,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嗡鸣!
灰井周围,一望无际的冰焰花海凭空绽放,幽蓝色的火焰照亮了黑暗,那景象,竟与九百年前葬主逆天的那一夜,别无二致!
怀中的夜凝霜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银蓝色的眼瞳,清冷如月,深邃如海,瞳中清晰地倒映出林渊浑身浴血、胸膛洞开的身影。
她缓缓抬起手,轻柔地抚上他胸口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原本已经彻底熄灭的黑色晶核,在她的指尖触碰下,竟“咚”的一声,重新开始跳动!
并且,它的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深邃的漆黑,逐渐转变为与她眼瞳一般无二的银蓝色!
两人的血液在契印完成的瞬间彻底交融,化作一条古老的、缠绕着冰焰的藤状纹路,从林渊的手臂一直蔓延到夜凝霜的手臂,最终缓缓沉入皮肉之下,消失不见。
失传的第九式——吾即汝命。
“血契已成……”契纹娘仰头望着天际的异象,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可这世道,容不下两座活着的墓碑啊……”
她话音未落,灰井正上方的虚空突然开始扭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一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耳朵从虚无中缓缓浮现,那正是归墟律法的执行者——归墟耳,专门聆听并吞噬一切禁忌的誓言!
巨耳微微张开,一个足以吞噬山岳的黑洞对准了井底的两人。
林渊猛然抱紧夜凝霜,眼中银蓝色的光芒暴涨。
他身后的十三条葬脉龙筋如离弦之箭,带着撕裂一切的意志,齐射而出,狠狠贯穿了归墟耳的耳膜!
“嗷——!”
一声不似凡间生物的哀鸣响彻归墟,血雨倾盆而下。
巨耳在痛苦中寸寸溃散,最终消失在扭曲的虚空中。
林渊任由血雨淋在身上,他低头看着怀中彻底苏醒的女子,声音因失血而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现在,谁还敢说你是残灵?”
夜凝霜凝望着他,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他胸口的伤口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狰狞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新生的血肉带着淡淡的银蓝色光晕。
就在这时,远处那根一直延伸向北方,连接着未知存在的铜线,再一次剧烈地振动起来。
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铜线的线头处,竟缓缓渗出了一丝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血。
林渊眯起眼睛,感受着体内与夜凝霜水乳交融的全新力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啊……你们牵坟,我拆命。”
“现在,轮到我来扯断你们的线了。”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虚空,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在那里,一场等待了九百年的棋局,终于迎来了新的执子之人。
而那枚棋子,已经准备好掀翻整个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