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不了。”
韩秀娟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带着点不耐烦:
“有啥事儿赶紧说,我这心里正闹心巴拉的,没力气跟你扯。”
陈铭拽着刘国辉跟进里屋,刚迈过门槛就愣住了。
韩秀娟正盘腿坐在炕头,手里捏着根火柴,慢悠悠地往煤油灯上凑。
火苗 “噌” 地窜起来,昏黄的光一下子把她的脸照亮 —— 眼泡肿得跟核桃似的,嘴角耷拉着,颧骨上的红晕也没了,整个人蔫得像晒过了头的黄瓜。
“四姐,你这是咋了?”
陈铭往炕沿上坐,故意把语气放得轻快:
“别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吧?那张玉祥算个啥?扔雪堆里都嫌他埋汰,你犯得上为他糟心?”
韩秀娟没接话,只是盯着灯芯发呆。
火苗在她瞳孔里跳来跳去,半天才干巴巴地吐出一句:
“你到底有啥事儿?没事我就睡了。”
陈铭冲外屋地的刘国辉使了个眼色,猛地把他拽进来:
“他找你有事,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憋着笑溜出屋子,还特意把门板留了道缝 —— 他倒要听听,这俩平时能说会道的,这会儿能憋出啥话来。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 “噼啪” 的轻响,还有窗外风吹过树梢的呜呜声。
刘国辉站在离炕三步远的地方,俩手攥着怀里的纸袋子,指节都捏白了。
脚底下跟长了草似的,碾来碾去把地上的砖都快磨平了。
他偷眼瞅韩秀娟,见她还在盯着灯,赶紧把脸转过去,耳朵尖却红得快要滴血。
韩秀娟等得不耐烦了,眉头拧成个疙瘩:
“刘国辉,你到底有啥事儿?哑巴了?没事就赶紧走,别在这儿杵着,我看着闹心。”
刘国辉猛地一哆嗦,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猛地把怀里的东西往炕上一搁 ——
纸袋子 “哗啦” 一声敞了口,露出里面蓝色的小坎肩,旁边还放着那个印着牡丹花的表盒,红绸子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做完这动作,跟抽了筋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后背都快贴到墙上了,俩眼瞪得溜圆,大气都不敢喘。
韩秀娟的目光一下子被那表盒勾住了。
她这辈子就盼着有块手表,以前张玉祥总跟她吹,说等开春卖了粮就给她买块上海牌的,红表带,表盘亮得能照见人。
可直到今儿去离婚,他手腕上还是那块借来的旧表,连句提都没提过。
一想到这儿,眼泪 “唰” 地就下来了,大颗大颗砸在炕席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赶紧抬手去抹,可越抹流得越凶,肩膀都跟着抽抽。
“哎哎!你咋哭了?”
刘国辉慌了,往前凑了半步又猛地停住,俩手在半空瞎比划,急得嗓子都劈了:
“你别哭啊!我…… 我就是给你送点东西,寻思让你开心点。我跟陈铭上山打了只雪狐,卖了不少钱,就…… 就想着给你买点啥……”
他心里头还琢磨着国营商店那大姐的话呢,说这表一送,姑娘指定感动得不行,没想到真这么灵验。
可他哪知道,韩秀娟这眼泪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全是为了那些年的委屈,为了张玉祥画的那些空头大饼。
韩秀娟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抽搭搭地停住,用袖子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
“你把东西拿回去吧,我不要。”
刘国辉跟被雷劈了似的,眼睛瞪得溜圆:
“为啥不要啊?这表可贵了,一百二呢!我跟陈铭分了钱,头一个就去给你买的,你不要,我…… 我退都退不了啊!”
韩秀娟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跟拉风箱似的,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疲惫。
她挪到炕边,拿起表盒和坎肩,往刘国辉怀里塞:
“国辉,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这东西我真不能要。”
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不知道哪儿让你误会了,我对你真没啥意思。刚跟张玉祥那混蛋离了婚,我这心里头乱得跟团麻似的,堵得喘不上气,实在没心思想别的。”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表盒上的牡丹花纹,声音里带了点自嘲:
“再说了,我是个二婚的,你是头婚,长得又不差,咋能找我这么个…… 这么个二手货?你值得更好的,别在我这儿耽误工夫了。”
说完,她猛地转身躺回炕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后背微微耸动着,像是又哭了。
只是这次没出声,只有被子跟着一颤一颤的。
刘国辉手里攥着那两件东西,感觉跟攥着两块烙铁似的,烫得他心慌。
他这才明白过来,合着人家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以前那些说笑,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瞎琢磨。
他鼻子一酸,眼眶子也热了,可还是梗着脖子把东西往炕角一搁,声音闷闷的:
“买都买了,你留着吧。”
他往门口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背对着炕,肩膀耷拉着:
“咱都是一个村住着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就当是…… 就当是我给你赔个不是,前阵子总跟你开玩笑,惹你生气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了点哽咽:
“成不成都无所谓,你别往心里去,也别觉得欠我啥。”
说完,他拉开门就往外走,冷风 “呼” 地灌进来,吹得煤油灯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蔫得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陈铭在门口听得心头发紧,见他出来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只是拍了拍他的胳膊:
“走,回家,我那儿还有半瓶二锅头。”
“你也别闹心了,我四姐啊,估计这心里还放不下,你再给她一段时间,这毕竟刚离婚。再者说了,有啥可怕的?就她那大脸盘子,放心吧,胖得跟虎似的,还没人抢着要呢。”
刘国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俩人手插在袖筒里,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陈铭家的门口。
他们没去韩金贵的屋子,打算就着陈铭这儿喝两口 —— 毕竟这小子这会儿郁闷得厉害。
进了屋子之后,刘国辉才闷闷地说:
“其实…… 她笑起来挺好看的。”
陈铭没接话,只是愣了愣,没多说啥,转身拎出一瓶二锅头,又开始烧炕、做饭、做菜。
能看得出,刘国辉这小子是真上心了。
俩人盘腿坐在炕上,就着一碟咸萝卜干喝起了酒。
刘国辉一杯接一杯地灌,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打湿了胸前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