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鸩毒穿肠
黑暗。
无边无际,沉重如铅的黑暗。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虚无的混沌。林晚秋的意识像一粒微尘,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漂浮、沉沦。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存在”感,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是梦吗?实验室那刺目的白光,灵魂被撕扯的剧痛,时空碎片洪流的冲击……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碎片般闪过,却又迅速被周围的黑暗吞没,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就在这点意识也要彻底涣散之际——
痛!
一股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她从内部生生撕裂的剧痛,猛地从虚无中炸开,如同最狂暴的钩索,狠狠拽住了她飘散的意识,强行将其拖向某个焦点!
“呃……”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不似人声的呻吟,从她干涩灼热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意识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容器,一个正在承受酷刑的容器。
她(现代的林晚秋)艰难地、挣扎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布满裂纹的毛玻璃。映入眼帘的,是昏黄摇曳的烛光,勾勒出陌生的木质房梁,梁上积着灰,挂着几缕蛛网。鼻尖萦绕着一种混合了陈旧木材、尘土和某种廉价脂粉的沉闷气息,其间,还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让她心脏骤缩的、苦杏仁般的甜腥味?
这不是她的实验室!
她在哪里?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汹涌的痛楚淹没。那痛楚源自腹部,如同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疯狂搅动,又像是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她的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灼热感从胃部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经脉仿佛都在抽搐、哀嚎。
她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下是粗糙的、带着潮气的青砖。身上穿着的是某种柔软的、但已被冷汗和不知名液体浸透的丝绸衣物,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极其不适的束缚感。
“小姐!小姐你撑住啊!呜呜呜……”一个年轻女子凄厉无助的哭喊声就在耳边,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紧接着,一个尖细、阴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鼓膜,清晰地宣判着:
“……咨尔林氏女晚秋,出身微末,蒙恩入选,本当谨守闺训,克娴内则。然尔行为不端,秽乱宫闱,有负圣恩,玷辱门楣。证据确凿,罪无可赦。着即赐鸩酒,以正宫规。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她混乱的意识。
林氏女晚秋?秽乱宫闱?赐鸩酒?
鸩酒!
那苦杏仁般的甜腥气……是鸩毒!
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本能深处的、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现代的灵魂。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强行嵌入她的脑海——
……一个身着浅碧色宫装的少女,在森严宫墙下低头快步行走,身形单薄。
……深夜,陌生的、带着浓郁香气的男子身影逼近,粗暴地塞给她一个冰冷的物件。
……几个面目模糊、衣着华丽的女子,围着她,指着她的鼻子,言辞刻毒。
……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戒指的苍老的手,将一包东西递给一个宦官打扮的人,低声嘱咐着什么。
……最后定格在眼前——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老宦官,正用一种混合着怜悯与冷漠的眼神看着她,他那布满皱纹、青筋隐现的苍老的手,刚刚从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只白玉酒壶,然后将那泛着诡异光泽的液体,倾注进一只同样质地的酒杯中。
“林姑娘,上路吧。莫要怨杂家,要怨,就怨你自己命不好,惹了不该惹的人。”老宦官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不!公公!我家小姐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丫鬟扑上来,死死抱住老宦官的腿,声嘶力竭。
“滚开!”老宦官不耐地一脚踹开丫鬟,示意左右。
两个强健的仆妇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了地上这具身体(原主林晚秋)的手臂,将她强行从地面拖拽起来,迫使她跪直。她的挣扎微弱得可怜,鸩毒已经开始发作,力气正迅速从体内流失。
然后,那只苍老的、戴着扳指的手,掐住了她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迫使她张开了嘴。
“唔……不……”原主残存的意识发出最后微弱的抗议。
冰冷的杯沿抵住了她的嘴唇。
下一秒,辛辣、刺鼻、带着浓烈苦杏仁味道的液体,被粗暴地灌入了她的喉咙!
“咕咚……咕咚……”
她(现代的林晚秋)被迫感受着这一切,感受着那致命的毒液如同烧融的铁水,沿着食道一路灼烧而下,所过之处,黏膜仿佛都被腐蚀、融化!剧烈的恶心感和痉挛从胃部翻涌而上,却被那只手死死捂住嘴巴,无法呕吐。
喉咙像是被烙铁烫穿,痛得无法呼吸。
腹腔内,那之前还只是“如同”火烧刀绞的感觉,瞬间变成了真实的地狱!毒药在她体内疯狂肆虐,五脏六腑似乎被无形的大手攥住、拧绞、碾碎!剧烈的疼痛让她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视野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丫鬟的哭喊和宦官的冷语变得遥远而模糊。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在实验室被白光吞噬时,是灵魂撕裂的虚无之痛。而此刻,是肉体凡胎正在被剧毒从内部摧毁的、实实在在的、凌迟般的痛苦!
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体验,在这濒死的瞬间,诡异地交织、碰撞、融合。
现代林晚秋冷静、理智、充满了科学认知的灵魂,与古代林晚秋委屈、恐惧、充满了不甘和绝望的灵魂碎片,在这具正走向死亡的身体里,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和交融。
她看到了原主短暂而压抑的一生:身为没落官宦之家的庶女,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以为入选宫中女官是家族转机,却不知从一开始就是棋子,是牺牲品。那所谓的“秽乱宫闱”,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构陷!那个被塞入她妆奁的、属于某个侍卫的玉佩,就是铁证!她甚至不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只知道那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代表着宫闱深处无法抗拒的恶意……
不甘心!好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背负着如此污秽的罪名,连累家族(尽管家族或许已将她抛弃),让真心待她的人伤心绝望?
这滔天的冤屈和恨意,如同最后的燃料,注入这具濒死的身体。
而现代林晚秋的意识,则在极致的痛苦中,捕捉到了那幅导致她穿越的《山河图》的残影!那画卷上的山川河流,似乎在眼前一闪而过,与灌入喉中的鸩毒、与这具身体的剧痛,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是这幅画带她来到这里,是这幅画让她经历了这一切!
为什么?
《山河图》……鸩毒……林晚秋……
三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名词,在此刻,在这个死亡节点,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身体的痛苦达到了顶峰,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原主的记忆、情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最本能的痛苦抽搐。现代的意识和记忆也开始模糊,实验室的白光,时空洪流的碎片,与此刻的鸩毒之痛混杂成一片混沌的乱流。
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冷汗和可能的失禁(她已无法感知)快速流失。体温在下降,四肢末梢变得冰凉。抓住她手臂的仆妇似乎松开了手,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回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耳边,只剩下丫鬟小盈那撕心裂肺、却越来越遥远的哭声:“小姐——!”
黑暗,再次如同温暖的(或者说,是麻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地包裹住她,隔绝了那蚀骨的疼痛,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这一次,意识沉沦得无比彻底。
所有的声音、光线、感觉,都消失了。
古代的官女林晚秋,在那杯鸩酒灌下之后,已然气绝身亡。
而在她身体彻底死亡、意识完全湮灭的前一瞬,那来自异世的、名为林晚秋的灵魂,在《山河图》残留的、微不可察的奇异能量维系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艰难地、被动地,嵌合进了这具尚有余温、却已生机断绝的躯壳深处。
寂静,笼罩了这间偏僻破旧的院落。
只有烛火,兀自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晃动扭曲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死而复生的风暴。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