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道象征“年年有余”、“甜甜蜜蜜”的吉祥点心与果盘被宫人们鱼贯呈上,精致小巧,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席案头。丝竹之声渐趋柔和,带着宴席将散的慵懒意味。不少官员已是酒酣耳热,面泛红光,相互间谈笑风生,似乎早已将方才那场“意外”抛诸脑后。
然而,御座之下的东宫席次,空气却仿佛凝滞了一般。
姜雨棠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袖中那方丝帕,所有的感官都提升至极致。她眼角的余光死死锁着那根蟠龙金柱下的阴影——春菱依旧站在那里,低眉顺眼,如同钉在地面上的一尊雕像。但她那双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却透露出截然不同的信号。
慕容昭看似随意地靠向椅背,手边把玩着一只温润的白玉酒杯,目光淡淡扫过全场,与几位宗亲长辈颔首致意,神情是一贯的沉稳冷峻。唯有离他最近的姜雨棠,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猎豹扑击前极致的静止与紧绷。
福安垂手侍立,如同融入背景的壁画,但姜雨棠敢肯定,他此刻的呼吸频率定然与平时不同。
就在这看似一切即将平稳落幕的时刻——
一名穿着低阶内侍服饰、面生的小太监,低着头,端着一壶应该是用于净手漱口的、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水,从侧殿通道快步走出,直直朝着御席方向而来。他的步伐很快,似乎急于完成任务,路线却有些飘忽,恰好要经过春菱所站的那片区域。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就在那小太监即将与春菱擦身而过的刹那!春菱那双紧握的拳猛然松开!手中不知何时已扣住了一根细如牛毛、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见的幽蓝细针!她的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猛地一抖!
那根毒针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地射向了小太监手中那壶热水的壶嘴!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极其隐蔽地在那小太监的肘部极快地一撞一推!
“哎呀!” 小太监惊呼一声,手臂吃痛不稳,整个水壶脱手向前飞出!壶嘴被毒针击中,微微偏离了方向,滚烫的热水带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怪异甜香,呈一片扇面,泼溅而出!目标——赫然是皇帝慕容擎与太子慕容昭所在的区域!
“护驾!!!” 几乎是热水泼出的同一瞬间,福安如同早已计算好一般,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厉喝!声如雷霆,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他庞大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并非躲闪,而是如同移形换影般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宽大的袍袖鼓荡起狂风,精准无比地卷向那片泼来的热水!袖袍之上,隐隐有淡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嗤——” 大部分滚烫的热水被那蕴含着内力的袍袖尽数卷走,泼洒在金砖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和大量白汽!但仍有一小部分水滴,穿透了袖袍的防御,夹杂着那点幽蓝的细芒(毒针已被水流冲落,但毒质或许已溶入水中),继续泼向皇帝和太子!
皇帝慕容擎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向后一仰!
而慕容昭,动了! 他仿佛早已预判到这一切,在福安吼出“护驾”的同时,他已猛地长身而起!不是后退,而是向前!左手快如闪电,一把将身旁的姜雨棠向后猛地推开,护在自己身后!右手则在同一时间,抄起面前那张沉实的紫檀木案几,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横向猛地一抡!
“砰!哗啦——!” 木案精准无比地挡住了剩余的所有水珠和那潜在的毒水!案几上精美的杯盘碗盏瞬间被撞得粉碎,汁水四溅!巨大的撞击声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
整个太极殿彻底死寂! 音乐戛然而止! 歌舞僵在原地! 所有宾客目瞪口呆,惊骇欲绝地看着这突如其来、比方才更加骇人的变故!
“有刺客!拿下!”慕容昭的声音冰冷彻骨,如同万年寒冰,在这死寂的大殿中炸开!
他丢开手中狼藉的案几,身形挺拔如松,将姜雨棠牢牢护在身后,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那个已然吓傻的小太监,以及——那个依旧站在阴影里,却再也无法隐藏的春菱!
“嗖!嗖!嗖!”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殿宇梁上、屏风后、甚至宾客席间暴射而出!那是早已埋伏好的东宫暗卫与龙鳞卫精锐!直扑春菱和那小太监!
春菱脸上那副温顺怯懦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狠戾与决绝!她竟不退反进,手腕一翻,又是数点幽蓝寒芒射出,直取冲在最前的暗卫!同时足尖一点,身形如同轻烟般向后急退,试图撞破身后的雕花窗棂!
“留下!”夜长宁的冷喝声响起!剑光如匹练般斩落,精准地斩飞了所有毒针!另一名暗卫已然欺近,铁爪般的手直取她咽喉!
那小太监早已被龙鳞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哭喊:“不关奴才的事!是有人推我!有人推我!”
电光火石之间,负隅顽抗的春菱已被数名高手团团围住,擒拿锁扣,瞬间制服!她咬紧牙关,眼神怨毒地瞪向慕容昭的方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下颌已被卸掉,防止其咬毒自尽。
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
直到此刻,殿内众人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顿时一片哗然!惊叫声、桌椅碰撞声、杯盘落地声此起彼伏!
“肃静!”皇帝慕容擎已然恢复镇定,龙颜震怒,猛地一拍御案,声震殿宇,“御前失仪,成何体统!”
所有人被这雷霆之怒吓得噤若寒蝉,慌忙跪伏在地:“陛下息怒!”
慕容擎目光冰冷地扫过被制服的春菱和那小太监,最后落在护在太子身前、袍袖还在滴水的福安,以及手持破碎案几、神色冷冽的太子身上。
“昭儿,无恙否?”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与关切。
“儿臣无事。”慕容昭放下案几,躬身回话,语气沉稳,“父皇受惊了。幸得福安与龙鳞卫反应迅捷,方才未能让宵小得逞。”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护卫,并未提及自己那精准的预判和反应。
皇帝的目光又扫向被慕容昭牢牢护在身后、脸色有些发白却强自镇定的姜雨棠:“太子妃呢?”
“臣妾无恙,谢父皇关怀。”姜雨棠的声音微颤,却清晰。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字,怒极反笑,“竟敢在年宴之上,朕的眼皮底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真是好大的狗胆!给朕彻查!严查!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儿臣遵旨!”慕容昭立刻躬身领命,眼底深处寒芒如冰。他等待这一刻,已然太久。
龙鳞卫迅速将瘫软的小太监和眼神怨毒的春菱拖了下去,严密看管。殿内狼藉被快速清理,但那种惊悸恐怖的气氛却久久不散。
经此巨变,年宴自是无法再继续。皇帝强压怒火,安抚了众臣几句,便起身摆驾回宫。众臣惊魂未定,纷纷跪送,而后在心有余悸中陆续退场。
方才还喧嚣鼎沸的太极殿,转眼间变得空旷而冷清,只剩下破碎的杯盘、倾倒的桌椅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怪异甜香,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
慕容昭站在原地,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殿宇,最后落在姜雨棠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
“结束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尘埃落定的冷硬。
姜雨棠抬头望向他,看着他冷峻侧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坚定,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开。
是的,这场盛宴之上的厮杀,结束了。 但椒庭之外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然而此刻,她只想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风雪虽厉,但他们已共同闯过了第一道,也是最凶险的一道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