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宴的腥风虽暂歇,但乌蒙的消失如同投入深潭的顽石,在京城最隐秘的角落激荡起汹涌的暗流。全城戒严的铜锣在风雪中空洞回响,龙鳞卫的铁蹄踏碎积雪,却踏不碎笼罩在权力核心之上的疑云与寒意。玉清宫的禁足令如同无形的囚笼,其内压抑的恐惧与外界紧绷的神经相互绞缠。
东宫·揽月轩·暗阁
烛火在玄铁墙壁上跳跃,映照着慕容昭冷硬如冰雕的侧脸。他负手立于巨大的京城舆图前,玄衣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夜长宁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焦灼:
“殿下,乌蒙踪迹……彻底消失于金水河冰窟!冷宫废苑枯井下密道出口冰面破碎,人已遁水无踪!尚食局管事之子被掳线索,断于西市胡风客栈!”
“玉清宫……铁桶一般。慕容钰闭门不出,贤妃哭诉喊冤。其亲信太监‘小禄子’告病失踪,居所空荡,似早有预谋!”
“唯一新获:重刑撬开一名尚食局杂役的嘴,其供认梅园宴前两日,亲眼见小禄子在外院与一名‘左颊带新疤、凶悍似豺狼’的汉子密谈!时间、地点、特征,吻合乌蒙党羽!”
慕容昭深不见底的眸中,冰封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熔岩。小禄子!这条指向玉清宫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尾巴!西域火油、挟持人质、断尾求生……好周密的手段!绝非慕容钰一人可为!其背后,定然盘踞着当年那驱使邪术、逼得帝后不得不将他送入冷苑孤寂之地的庞然黑影!那阴魂不散的势力,再次张开了獠牙!
他的指尖重重戳在舆图上玉清宫的位置,随即划出一道冰冷的轨迹,落向那片标志着金水河下游废弃漕运码头的区域!废弃船只、迷宫水道、临近冷宫外墙河道……那里是藏匿、转移、接应的绝佳死穴!小禄子与乌蒙的党羽,极可能以此为巢!
“夜长宁!”
“属下在!”
“点齐影刃,携破瘴药物与强弩,封锁金水河下游废弃码头所有水陆出口!”慕容昭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带着撕裂夜空的杀意,“掘地三尺!目标:生擒小禄子及其同伙!找到被掳孩童!孤要活口!孤要亲口问问,当年冷苑的魑魅魍魉,与今日的刀光毒瘴,究竟是何方神圣在背后作祟!” 他眼中翻涌的,是对尘封真相的执念,更是对那威胁他、更可能再次威胁到姜雨棠的幕后黑手的滔天怒火!棠棠……想到她苍白惊惶的脸,慕容昭胸腔内那股护其周全的执念便如烈火般灼烧,驱动着他以最凌厉的手段撕开这重重黑幕!
姜府·雪霁园
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铅。姜远山看着誊抄的卷宗,眉头拧成了川字。林氏捻动佛珠的手指透着不安。姜云简一身月白常服,温润的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
“父亲,母亲,”姜云简沉声道,“线索断于西市胡风客栈。那里胡商云集,鱼龙混杂,龙鳞卫明察易打草惊蛇。儿子想……请表哥相助。林家商队在西市根基深厚,三教九流皆通,表哥行事机敏,或能另辟蹊径。”
姜远山沉吟,目光锐利:“楚箫确有此能。但此事凶险,关乎东宫,更牵涉极深!务必叮嘱他,量力而行,隐秘为上,绝不可……”
话音未落,管家匆匆呈上一封无署名的密信:“大公子,急信。”
姜云简拆开,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
“西市胡风,暗查疤面客,寻稚子踪。冷苑旧秘,或系于此。楚箫可用,慎之。”
“冷苑旧秘!” 姜云简心头剧震!太子竟直言此四字!他瞬间明了此局凶险远超刺杀本身!这背后,竟是太子殿下那讳莫如深、令帝后都束手无策的童年阴影!难怪陛下震怒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痛!
他立刻将密信递于父亲。姜远山看罢,脸色更加凝重,信纸凑近烛火,瞬间化作飞灰。“速去!依太子之意行事!告诉你表哥,放手施为,姜家是他后盾,但自身安危,重于一切!”
西市·胡风客栈·暗室
烛火在狭小的暗室内跳动,映照着楚箫沉静的侧脸。他一身深青劲装,洗尽了平日的书卷儒雅,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沉重。面前,是林家在西市最核心、最可靠的暗桩头领。
“公子,查清了!”精瘦的商队头领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胡风客栈天字丙号房,三日前被一伙生面孔包下,为首者左颊新疤!他们深居简出,自带饮食,昨日午后匆匆退房!退房时,其中一人肩扛麻袋,袋中有轻微蠕动和压抑呜咽!守后门的老王头看得真切!他们分两路,一路奔城东码头,一路……钻进了金水河下游的废弃漕运码头!”
金水河下游!废弃漕运码头!
楚箫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如同迷宫坟场般的地方!距离冷宫废苑的外墙河道……如此之近!乌蒙自冷苑枯井密道遁入护城河,护城河连通金水河……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指向那片被遗忘的死亡水域!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立刻召集人手,直扑码头!然而,更深的、如同钝刀割肉般的无力感却瞬间攫住了他。不是为了任务艰险,而是为了……棠棠。
(楚箫内心独白)‘棠棠……’ 这个名字在心底无声地滚过,带着无尽的苦涩与怜惜。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张明媚娇憨的小脸。是在江南外祖家初见时,那个因为一串糖葫芦就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小丫头?还是后来在京城,总爱缠着他,拽着他的衣袖,软声软气地央求:“表哥表哥,西市新开了家胡商烤肉摊子,听说羊肉可嫩啦!带我去尝尝嘛!我请你吃椒盐花生!” 那时的她,无忧无虑,像只贪嘴又快乐的小雀儿,满心满眼都是新奇的美食和简单的快乐。她的烦恼,不过是今日的点心不够酥脆,明日的新菜谱还没想好。她会在厨房里鼓捣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椒盐”美食,然后献宝似的端到他面前,猫儿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非要他点评哪个更香。
可现在呢?
她被卷入这深不见底的宫廷倾轧,成为东宫风暴的中心!梅园宴的刀光剑影,毒瘴弥漫,帝后震怒……这些冰冷残酷的画面,与记忆中那个围着灶台转、只为研究新口味椒盐酥饼而雀跃的身影,形成了何其残忍的对比!
慕容昭……那个男人!楚箫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他承认慕容昭强大、狠厉,有护住棠棠的能力。可正是这份强大,将棠棠带入了这旋涡的最深处!那东宫之位,是权力的巅峰,更是刀尖舔血的绝地!椒盐的暖香,如何抵得过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杀机?
‘如果……如果她还是那个只知美食、缠着我买零嘴的小丫头……该多好。’ 一股混杂着心痛、自责与无力回天的巨大怨怼,如同毒藤般缠绕住楚箫的心脏。他怨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法为她隔绝这滔天风雨,无法将她拉回那简单快乐的时光。他更怨……怨那执掌东宫的男人,为何要将她置于如此险境!那看似周全的保护,在她每一次惊魂未定、苍白脆弱的时刻,都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这怨,无关争风吃醋,而是源于最深切的疼惜与无能为力的绝望。他宁愿她永远不懂这世间的险恶,永远做那个被椒盐香气环绕的、快乐的小吃货。
这翻腾的心绪只在一瞬。楚箫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坚毅的寒光!怨天尤人无用!此刻,唯有行动!找到线索,揭开那“冷苑旧秘”的黑幕,或许才能从根本上,为棠棠撕开一片相对安全的天空!哪怕她永远不知道他为此所做的一切,哪怕她永远只当他是那个带她买零嘴的表哥……他也甘之如饴!
他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召集人手!要最精干、最熟悉水道地形的!目标:金水河下游废弃漕运码头!封锁所有隐秘出入口!找到那伙疤面客,救出孩子!若遇反抗……杀!”
“是!”暗桩头领凛然应命,身影迅速没入外面的风雪。
金水河下游·废弃漕运码头
凄冷的月光被厚重的铅云彻底吞噬,风雪更急,卷着冰粒子抽打着锈蚀的船体与腐朽的木桩,呜咽声如同鬼哭。浓重的铁锈、腐木与河水腥冷的气息,混合成死亡的幕布,笼罩着这片巨大的废墟。
半沉的大型漕船船舱内,幽暗灯火摇曳。疤面汉子焦躁地踱步,眼神凶戾。角落里,被捆的男孩瑟瑟发抖。面白无须的小禄子脸色惨白,惊惶不定。
“妈的!龙鳞卫的狗肯定闻着味了!”疤面汉低吼,“接应的船怎么还不来?实在不行……”他眼中凶光一闪,瞥向角落的男孩和小禄子,“先送这小崽子上路!这阉货……”
话音未落!
“咻!咻!咻!”
数支燃烧的火箭如同陨星,精准射入码头堆积的废弃缆绳油布!
“轰!” 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将大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敌袭!”疤面汉厉吼抽刀,舱内大乱!
码头东侧阴影中,慕容昭玄衣身影如鬼魅般显现!影刃精锐强弩上弦,寒光锁定半沉漕船!
“影刃!封船!擒人!留活口!” 冰冷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告!
几乎同时!
码头西侧被火光惊动的栈桥下,数条轻捷快船破开浮冰,如同离弦之箭!船头,楚箫青衣在风雪烈焰中翻飞,目光如电,手中长剑虽未出鞘,凛冽的杀意已锁定混乱的船舱!他身后,林家高手如夜枭般蓄势待发!
“救孩子!阻敌者,杀无赦!” 楚箫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为心中那抹暖色扫清阴霾的决绝!
两道无形的锋芒,一道是护她周全、撕裂黑暗的帝王之怒,一道是埋藏心底、为她披荆斩棘的沉默守护,带着同样的冰冷杀意与揭开尘封真相的决绝,在这象征着死亡与遗忘的废弃码头上,于风雪与烈焰之中,轰然碰撞!一场决定性的猎杀,一场关乎冷苑孤寂真相与帝国暗影的风暴,瞬间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