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石商队分道扬镳后,单鹏三人刻意避开了主干道,专挑那些看起来更破旧、人流更杂乱的狭窄街道行走。按照韩石的提示,他们需要先找一个落脚点,而这类地方,往往存在于秩序光鲜的表皮之下,那些不被过多关注的角落里。
他们找到的是一家靠近外城墙根、招牌歪斜、门脸破旧的旅馆,名字很直白,就叫“铁砧旅馆”。旅馆墙壁上满是斑驳的污渍和划痕,门口挂着厚厚的、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防风帘,一股混合着劣质酒精、汗臭和某种霉味的复杂气息从里面飘散出来。
老板是个独眼的老头,叼着一根不知什么植物根茎做的烟斗,眼神浑浊而警惕。他没多问什么,只是伸出三根手指,报了一个价格——用子弹或者等值的金属零件支付。条件很简陋,只有一个大通铺房间,但胜在便宜,而且看起来足够“不起眼”。
安顿下来后(其实也没什么可安顿的,只是把随身小包放下),三人决定分头行动,尽快熟悉环境并收集信息。沈小芸留在旅馆,利用她医生的身份和携带的一些基础药材,看看能否从旅馆老板或其他住客那里套些话。单鹏和雷猛则再次出门,一个去劳工聚集的“劳务集市”,一个去消息流通更快的酒馆。
雷猛去了附近一个看起来最吵闹、门口堆满了空酒桶的低级酒馆。他一进去,那庞大的身躯和彪悍的气质就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很快,那些目光又收了回去,继续着各自的喧嚣或沉闷。酒馆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与外面街道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似乎是城内底层居民和士兵唯一能短暂放纵的地方。
雷猛要了一大杯浑浊的麦酒,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竖起耳朵,像一头潜伏的猛兽,捕捉着周围的声浪。
“……妈的,这个月的配给又少了,说是要优先供应内城建设……”
“知足吧,至少还能活命。外面那些野狗,连配给是什么都不知道。”
“听说昨天‘影卫’又抓了几个‘思想不稳定’的家伙,直接从家里拖走的……”
“嘘!小声点!你想死别连累我们!”
大部分是些抱怨生活艰辛、抱怨管制严厉的牢骚话,雷猛听得直皱眉,这些信息有用,但不够关键。
直到旁边一桌几个穿着陈旧军服、明显带着几分醉意的士兵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猛灌了一口酒,喷着酒气道:“……要说狠,还得是‘影卫’那帮家伙!特别是新来的那个,叫什么……白枭的!真他娘的是个煞星!”
雷猛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另一个瘦高个士兵接口,语气带着点敬畏和羡慕:“可不是嘛!听说他上周单独出任务,把北边那个不肯归附的‘裂爪部落’给端了!一个人,宰了对方几十号精锐,连他们的酋长都被他活捉了回来!现在正挂在广场边的杆子上示众呢!”
“真的假的?这么猛?”
“那还有假?龙战统领亲自嘉奖的!据说赏了他一套内城的住宅,还有机会接受‘深度强化’!”络腮胡语气酸溜溜的,又带着畏惧,“那家伙,看着就阴森,眼神跟冰碴子似的,下手更是黑得没边。以后见了面,都绕着点走!”
“深度强化?”瘦高个好奇地问,“那不是只有最核心的军官才能……”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白枭大人是统领面前的红人,前途无量啊!”络腮胡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多谈这个敏感话题。
雷猛强压下冲过去揪住他们问个清楚的冲动,将杯中的劣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他心头的怒火和寒意。白枭果然在这里,而且混得风生水起,手段更加凶残。那个“深度强化”,让他想起了之前遭遇的基因战士和“医生”透露的信息,心中不由一沉。
与此同时,单鹏来到了韩石提到的“劳务集市”。这里是一片巨大的、由废旧集装箱和简易棚户搭建的区域,人声鼎沸,比酒馆更加混乱和赤裸。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绝望的气息。
无数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男男女女挤在围栏前,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高处平台上那些穿着体面、拿着扩音器的工头。工头们用挑剔而冷漠的目光扫视着下面的人群,像挑选牲口一样,报出需要的人数和工种。
“……矿坑缺二十个劳力!管一顿饭,每天五发子弹!”
“铸造厂要能扛三百斤的!手脚麻利的优先!”
“污水处理区需要清理工!愿意干的过来!”
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报酬一个比一个低微,但人群依旧疯狂地向前拥挤,挥舞着瘦弱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希望能被选中。落选的人则满脸灰败,默默地退到角落,蜷缩起来,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单鹏没有靠近那片混乱的中心,他只是站在外围,默默地观察着。他的“本能之眼”在这里看到了更加触目惊心的景象。大片大片的“铁灰色”(恐惧与服从)中,混杂着更多“枯黄色”的绝望,以及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猩红”(求生欲)。偶尔有“幽绿”(算计)闪过,但那算计也只是为了争夺一口食物,一份活计,卑微而可怜。
他听到身边两个靠在墙根、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的老人在低声交谈。
“……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
“小声点……听说内城又在搞那个‘净化仪式’了。”
“净化?哼,说是净化,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隔壁老李家的儿子,上次被选去参加‘仪式’,回来是听话了,让干什么干什么,可那眼神……空洞洞的,连爹妈都不认识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唉,能活着就不错了……别想那么多了。龙战统领……也是为了我们好……”
“净化仪式”?单鹏记下了这个词。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似乎能强行改变人的心智。这让他想起了沈小芸在“慰问品”中检测出的精神涣散药物,以及“医生”提到的“意识覆写”。
他还注意到,集市边缘有一些穿着不同于城垒士兵制服、但同样眼神冷漠的人在逡巡,他们不参与招工,只是冷冷地观察着人群,偶尔会拦住一两个人,低声问几句话,或者直接带走。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本能波动,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与周围的绝望和麻木格格不入。是“暗桩”?还是其他什么势力?
单鹏没有久留,收集到这些零碎的信息后,他便悄然离开,返回“铁砧旅馆”。
回到旅馆时,沈小芸也已经回来。她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道:“我问了老板一些常见伤病和药材的价格,他很不耐烦,只说城里一切物资都实行配给制,黑市交易风险极大。不过他无意中提到,最近因为‘内城大人物’的需求,一些安神、镇静类的药材被严格管控了,价格飞涨。”
三人将各自收集到的信息汇总。
白枭确认在城内,地位不低,手段凶残,可能即将接受所谓的“深度强化”。
底层居民生活困苦,被严苛的配给制和无处不在的监控压得喘不过气。
存在一种神秘的“净化仪式”,可能用于精神控制。
内城需求大量镇静类药物,可能与龙战的状态或某种实验有关。
城内有不明身份的监视者活动。
零散的信息,如同拼图的碎片,逐渐勾勒出钢铁城垒内部更加黑暗和复杂的图景。这里不仅仅是秩序和压迫,更深藏着精神控制、人体改造以及龙战那不可告人的进化秘密。
“那个‘净化仪式’……”沈小芸忧心忡忡,“如果真能大规模改变人的心智,那太可怕了。”
单鹏目光深沉,他想起入城时那个安检官的话,以及在这里感受到的、被强行统一的“本能场”。
“这里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他缓缓说道,“白枭和龙战是关键。我们必须想办法接触到更核心的信息……”
就在这时,旅馆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不重,却让房间内的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这个时候,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