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寥寥数日,东宫之内,风云已悄然流转。
这日,刘连城于书房中接到了一封来自蜀地的密报。
信中所言,乃是蜀国因储位之争,内乱已起,几个皇子正斗得不可开交,朝局动荡不堪。
这于北汉而言,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然而,更让刘连城心神激荡的,是随信附上的一则隐秘消息。
那个他魂牵梦萦、求而不得的女子,马馥雅,如今在蜀国宫中处境似乎颇为微妙。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内乱之中,一个妃嫔的“消失”或“转移”,岂不是比太平年间容易百倍?
他几乎是立刻召来了心腹幕僚,开始密议如何借此良机,向蜀国施压或运作,将那位号称是马馥雅化身的“懿妃”,名正言顺地迎娶回北汉。
想到或许不久之后,就能将那道清丽绝俗的身影拥入怀中,填补他经年累月的渴望与遗憾,刘连城便觉得血脉贲张。
连日来因马湘云那些或明或暗、如藤蔓般缠绕不休的举动所带来的烦躁与困扰,顷刻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女人,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政治联姻,怎及得上他心尖上那抹纯净的白月光?
与此同时,马湘云所居的寝殿内,却是一派与外间紧张密议截然不同的旖旎风光。
绿翘慌慌张张地提着裙摆跑进来时,连气息都喘不匀,张口便是:
“主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雕花铜镜前,马湘云正慵懒地对镜理妆,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调整着鬓边一朵犹带露珠的海棠花。
对于绿翘的惊慌失措,她仿若未觉,反倒是微微侧首,对着身旁侍立的高大身影,将刚刚插入发间的一支碧玉玲珑钗取了下来,随意地放入那人摊开的掌心,声音娇软带着些许不满:
“这支颜色太沉,衬得人气色不好,换一支。”
站在她身侧的,正是张之程。
他如今虽仍穿着侍卫服饰,但在这内殿之中,其角色早已超越了护卫的范畴。
他闻言,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却并无厌烦,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耐心。
他依言从妆奁中另选了一支做工精巧、坠着细碎银质流苏的簪子,动作略显笨拙,却极为小心地,亲自为她簪在如云的发髻间。
马湘云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漾起一片细碎的银光。
她终于满意地弯起唇角,从鼻间逸出一声娇哼:
“嗯…这支还不错,算你有几分眼光。”
这时,她才仿佛终于想起了惊慌失措的绿翘,目光懒懒地投向镜中映出的、那张吓得发白的小脸,语气平淡无波:
“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失了体统?”
绿翘急得跺脚,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一旁的张之程,显然觉得此事不宜在他面前言说。
马湘云透过镜子将她的犹豫尽收眼底,朱唇微勾,语气带着一丝亲昵的戏谑:
“无需避着他。
如今张侍卫,可是‘咱们’自己人。”
她说“咱们”二字时,尾音微微上扬,目光流转,带着几分俏皮与深意,直直地看向张之程。
张之程面上一热,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带着温度,熨烫着他的皮肤。
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撇开眼,避开了那过于直接的注视,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却并未出言反驳,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定位。
绿翘见主子如此表态,虽心中仍有疑虑,却也不再迟疑。
她咽了口口水,强行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这才压低声音,带着愤懑道:
“主子,奴婢刚打听到,太子殿下……殿下他竟要趁蜀国内乱之机,向蜀国求娶他们那位据说姿容绝世的公主!
这……这是要将您的颜面置于何地啊?”
她本以为会看到主子勃然大怒,或是伤心欲绝。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镜中的美人依旧神色平静,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今日天气不佳”之类的闲谈。
她伸出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发间的流苏,语气淡漠得令人心惊:
“哦?是么。
那是他的事情,与本宫何干?”
她站起身来,裙裾如流水般泻下,
“就这样吧,时辰不早了,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说着,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等待着搀扶。
绿翘还沉浸在主子异常反应的震惊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却见一旁的张之程已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稳稳地托住了马湘云递过来的柔荑,动作熟练。
绿翘看着这一幕,心中疑窦丛生。
不过几日光景,主子对太子殿下的态度竟变得如此漠不关心?
她狐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张之程那挺拔却冷硬的背影上,心底泛起一丝不屑:
这五大三粗、不解风情的侍卫,如何能与风光霁月、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张之程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倏地转过头来,那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割断了绿翘的腹诽。
绿翘对上他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吓得心头一抖,所有的不屑与质疑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寒意。
算了算了……她在心里默默劝慰自己,只要主子高兴,管他是太子还是侍卫,又有什么分别?
总归主子心里有数便是。
她连忙收敛心神,小步跟上已向殿外走去的两人,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蜀国那位公主以及太子如何积极筹备的细节,絮絮叨叨地说与马湘云听。
马湘云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掠过宫墙上方四角的天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行至回廊转角,她忽然随口吩咐道:
“绿翘,待过几日我们去外出游玩,记得收拾一些简便的行装。”
绿翘一怔,愈发不解:
“主子,这北汉苦寒之地,风沙又大,哪有什么地方是可逛的?
比起我们楚国的景致,简直是云泥之别。”
马湘云闻言,却是嫣然一笑。
那笑容明媚张扬,与这沉闷的宫廷格格不入。
她并未回答绿翘的话,反而将被张之程握着的手轻轻一动,纤细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布满厚茧的掌心。
张之程手掌一颤,随即下意识地收紧,将那只作乱的柔荑更紧地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中。
感受到他加重的力道和那份无声的占有欲,马湘云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
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飘忽,却带着不言而喻的幽深意味:
“北汉的风光若是看完了,这天下……难道还没有其他可看的地方么?”
绿翘瞥见了二人之间那隐秘的小动作,只以为主子这话又是在调戏张侍卫。
瞧张之程那泛着可疑红晕的耳根,便知他定也是这般想的。
绿翘虽对张之程并无好感,可见主子这般“宠爱”于他,便也识趣地不再扫兴多说,只是脚下的步子跟得更紧了些。
心中暗叹,这世道,真是愈发看不明白了。
张之程微微侧首,看着身侧女子那张扬肆意的眉眼,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边。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两人在宽大衣袖遮掩下,紧紧交握的双手。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心中波涛起伏。
他是太子亲卫,奉命监视,如今却彻底背离了初衷,身心皆已倒戈。
背叛的阴影并非不存在,然而,每当忆起那个晚上……
太子妃将他唤入内殿,烛光摇曳,映着她欺霜赛雪的肌肤与那双仿佛能勾魂摄魄的眼眸,以及其后发生的、足以让他万劫不复却也甘之如饴的一切……
胸腔里便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灼热。
就算背叛太子殿下又如何?
他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早已被她点燃了一场滔天大火,烧尽了所有过往的忠诚与准则。
如今,他只想跟着她,无论去往何方,无论是刀山火海。
他只愿做她的人,做她手中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又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将那微凉柔软的手更紧地攥住,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与决心一并传递过去。
感受到她并未反抗,指尖反而依旧带着挑逗的意味,在他粗糙的掌心里轻轻画着圈,一股混杂着罪恶感与巨大满足的热流,瞬间涌遍了他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