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的血腥与混乱,如同投入盛府这潭静水的一块巨石,虽涟漪渐平,那深入底层的暗涌与寒意却久久不散。
盛紘与盛长柏平安归来,明兰侥幸脱险,墨兰亦毫发无损,盛家上下看似有惊无险,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中。
然而,这脆弱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林栖阁传出的一则消息骤然打破——林噙霜病了,病势汹汹,出人意料。
起先不过说是受了些惊吓,夜里睡不安稳,很快便发起热来。
原以为只是寻常风寒,灌几剂药发发汗便好。
可谁知这病势竟如山倒,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林噙霜便已高热不退,继而晕厥过去,人事不省。
她偶尔唇齿间会溢出些模糊不清的呓语,支离破碎,听不真切,却更添了几分骇人。
府医被急急请来,诊脉良久,眉头越皱越紧,最终收回手,对着守在一旁的墨兰缓缓摇头,面色凝重地直言:
“四姑娘,林小娘此症……来得凶险。
脉象浮促紊乱,邪热内陷心包,乃是危候。
恕老夫才疏学浅,林小娘怕是……不好了。”
“不好了”三字如同惊雷,在盛府炸响。
盛紘当时正在葳蕤轩与大娘子王若弗商议宫变后各家往来的琐事,闻讯手中茶盏“哐当”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他也顾不得许多,豁然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衣袍,便急匆匆朝着林栖阁奔去。
王若弗跟在他身后,起初面色极为不虞。
林噙霜借病争宠的把戏这些年她见得多了,心中暗骂这狐媚子真是不分时候,宫里刚出了那么大的事,阖府上下心绪不宁,她倒有心思再来这一套!
见盛紘那般火烧火燎、全然失了方寸的模样,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坠在后面,嘴角撇着,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心里将那林栖阁骂了千百遍。
可等她随着盛紘踏进林栖阁的院门,察觉到院内仆从们个个面如土色、步履仓惶,与往日林噙霜“抱病”时那故作紧张实则有序的氛围截然不同时,王若弗心下不由得“咯噔”一声,那股子怨气暂且被一丝疑虑压了下去。
待二人穿过庭院,步入内室,看清床榻上的人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林噙霜躺在锦被之中,往日那张妩媚动人的脸庞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如同晚霞烧灼,然而在那红晕之下,却又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青白死气。
她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而微弱,嘴唇干裂起皮。
这哪里是装病?分明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怎么回事?!”盛紘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置信,猛地看向一旁侍立的雪娘和府医,“方才下人来报,不是说她已经醒转了吗?怎么会……怎么又会变成这样?!”
那府医也是满面难色,躬身回道:
“回主君,林娘子先前确是因受惊昏厥,醒来后神智曾短暂清明,脉象也趋于平稳。
可不知为何,转眼之间便突发高热,邪势如此迅猛,实属罕见。
这脉象……已是元气大耗、油尽灯枯之兆……”
他再次沉重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回天乏术。
盛紘听得此话,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两晃,踉跄着后退几步,无力地扶住身旁的红木圆桌,才勉强站稳。
他嘴唇哆嗦着,目光死死盯着床榻上气息奄奄的爱妾,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就不行了……”
他与林噙霜多年情分,虽知她常有小心思,却也怜她柔弱,爱她解语,此刻眼见她要撒手人寰,心中剧痛与茫然交织,一时难以接受。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守在床尾的墨兰缓步上前。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未施脂粉,脸色苍白,眼圈泛红,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帕子,不时擦拭着眼角。
她走到盛紘面前,盈盈拜下,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爹爹……女儿回来时,小娘见了甚是欢喜,强撑着精神与女儿说了好一会儿话。
后来小娘说身子乏得很,要上床歇息,女儿便一直守在床边……”
她说到此处,低泣两声,肩膀微微耸动,显得脆弱又无助,“可……可没过一刻钟,小娘便浑身滚烫,开始说明话,女儿怎么叫都叫不醒……如今,如今竟成了这般光景……”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望向盛紘,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与无助,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站在她身后的云栽,更是面色惨白如纸,身子微不可察地发抖。
她想起之前姑娘让她去葳蕤轩禀报主君时,林小娘明明还好端端地坐着,虽有些憔悴,却绝无此刻这般濒死之态。
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心中惶惑恐惧,却又不敢表露半分,只能深深低下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此时无人留意她一个小丫鬟的异样,即便有人看到,也只会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
王若弗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床榻上明显不行了的林噙霜,再瞧见盛紘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深处,一股压抑了多年的、隐秘的快意竟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
她暗暗吐出一口积郁已久的浊气,面上却努力装出关切的神色,上前一步,轻声道:
“官人,如今外面乱事已平,街面上也安稳了些。
不如……不如让人多带上几个得力的小厮,快马去请外面医术高明的郎中来瞧瞧?
或许……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想着,若真救不回来,也好早些准备后事,也去了她这半辈子的心头大患,眼不见为净。
盛紘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听得此言,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站起身,对着门外高声喊道:
“东荣!东荣!”
东荣应声而入。
“快去!去请济世堂的张郎中来!要快!”
盛紘急声吩咐,那张郎中是汴京有名的妙手,医术精湛,或许能有办法。
东荣领命,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匆匆而去。
然而,希望很快破灭。
张郎中匆匆赶来,仔细诊脉、观色之后,得出的结论与府医并无二致。
他捻着胡须,亦是摇头叹息:
“盛大人,非是老夫不肯尽力。
林娘子此症,邪热已入膏肓,耗竭真元,非药石所能及矣……还请……早做准备。”
连张郎中都如此说,等于是给林噙霜判了死刑。
盛紘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在椅中,目光呆滞地望着床榻方向,眼眶迅速泛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若弗听到张郎中这的断言,心中那块大石算是彻底落了地。
她按捺住几乎要翘起的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悲伤与体贴:
“官人……既然……既然两位大夫都这么说,是否……是否要提前预备下……冲一冲也好?”
她指的是准备寿衣、棺木等丧葬事宜。
尽管她极力掩饰,但那语调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与愉悦,还是隐隐透了出来。
盛紘猛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警告,直把王若弗看得心头一凛,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再不敢多言。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噙霜粗重艰难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墨兰再次上前,她“噗通”一声跪在盛紘面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哀声恳求道:
“爹爹!小娘此病来得古怪,女儿想着,许是宫变受惊过度,导致神魂不稳,这才邪气侵体,药石无灵。
女儿想……想带小娘去玉清观。求三清祖师垂怜,焚香祝祷,或许能稳住小娘魂魄,祛除邪祟,让小娘早日康复。
女儿愿长跪道祖面前,以全孝心!求爹爹成全!”
她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盛紘垂眸看着跪地哀求的女儿,神色复杂,沉默不语。
他虽不信这些神鬼之事,但此刻束手无策,女儿的一片孝心,或许……或许是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王若弗见盛紘似有意动,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松,连忙顺势劝解道:
“官人,墨兰也是孝心至诚。
既然郎中现在束手无策,去观中祈福,或许……或许真能感动上苍,出现奇迹也未可知。”
她自然是希望林噙霜越快离开盛府越好,是死是活,眼不见为净。
最终,在满屋子人各怀心思的注视下,盛紘疲惫地闭了闭眼,缓缓点了点头,哑声道:
“……去吧。多带些人,小心照料。”
“谢爹爹!” 墨兰哽咽叩首,低下头时,眼中飞快地闪过如释重负。
前往玉清观的马车内,布置得尽量舒适以减轻颠簸。
林噙霜昏睡不醒,被安顿在厚厚的锦褥之中。
墨兰(苏姝姝)坐在一旁,神色平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脑海中,系统的电子音带着十足的疑惑响起:
【宿主,根据检测,那一丝微弱的“龙气”本质是高等能量,对您修复魂体应是大有裨益。
为何导入林噙霜体内后,非但无益,反而引发她生机急速衰竭,呈现大限将至之象?】
苏姝姝轻笑一声,为系统解惑:
【你这就不懂了。
龙气乃天子专属,承载一国之运,何等霸道?
世界意识自有其运行规则,岂会允许一个无关紧要的后宅妇人身负此等气运?
那丝龙气于她而言,非但不是补药,反而是催命符。
世界规则的排斥与抹杀,才是她此刻病危的真正根源。】
【宿主是打算……借此除掉林噙霜?】
系统的逻辑模块似乎有些无法理解这种绕弯子的做法。
苏姝姝没好气地在心中白了系统一眼。
【若真要她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等她到了玉清观,我自然有办法将那丝龙气重新引渡出来。
只是,若不让她真真切切地‘病’上一场,病得足够重,又如何能让寿安堂那位精明的老太太,以及葳蕤轩那位一直盯着林栖阁的大娘子,放松警惕,应允她离开盛府?】
她的计划,需要的正是这“病重离府”的契机。
系统运算了一会儿,似乎仍有些不解,但检测到宿主的念力值储备并未因这番操作而减少,反而因为局势的微妙变动有缓慢上升的趋势,便也不再追问。
【……系统明白了,已记录相关数据。】
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朝着城外的玉清观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