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正是宫中最静谧的时辰,连蝉鸣都歇了几分。
延禧宫内殿,鎏金兽首香炉里袅袅升腾着助眠的甜香,鲛绡帐低垂,苏姝姝正侧卧在柔软的锦榻上小憩,呼吸均匀绵长。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宝鹊的身影如同灵巧的闪了进来。
她放轻脚步走到榻前,看着主子的睡颜,犹豫了一瞬,还是俯下身,用气声轻唤:“娘娘?娘娘?”
苏姝姝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迷蒙地睁开眼,眸中还氤氲着未散的睡意,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宝鹊?可是……有事?”
宝鹊的脸颊因紧张和一丝隐秘的兴奋而微微泛红,她压低了声音,凑得更近:
“娘娘,宝娟方才悄悄溜出去了,奴婢已让梁福安派了得力的小太监暗中跟着。
时机正好,娘娘可要……现在就抓她个现形?”
她的眸子亮得惊人,里面跳跃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火焰,仿佛看到了猎物落网的猎人。
苏姝姝却只是缓缓地又闭上了眼睛,仿佛那扰人的困意再次席卷而来。
她侧了侧身,将脸埋在柔软的云锦枕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倦意,却清晰地吐出指令:
“嗯,等到看到东西就动手,然后直接去请皇上。”
“请……请皇上?”
宝鹊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转为惊愕。
后宫倾轧,从来都是在暗处使绊子、放冷箭,讲究的是个“杀人不见血”。
这般直接将证据捅到御前,撕破脸皮的做法……她从未想过。
“娘娘,这……”她欲言又止,满是不解。
苏姝姝却再无回应,呼吸似乎又变得均匀悠长,仿佛已然沉沉睡去。
宝鹊看着主子再次“入睡”的侧影,满腹疑窦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她不明白主子的深意,却也不敢违逆,只得小心翼翼地替娘娘掖了掖被角,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殿,轻轻合上了门扉。
殿内重归寂静,唯余熏香袅袅。
……
宝娟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延禧宫的门槛,专拣僻静宫道与花木暗影穿行。
她避开侍卫与偶尔经过的宫女太监,步履匆匆。
最终,她闪身没入御花园深处那座嶙峋假山的阴影里,冰冷的山石触感透过薄薄的宫装传来,让她打了个寒噤。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隐约的虫鸣。
宝娟屏息等待,感觉每一瞬都漫长如年。
终于,假山另一侧传来细微的衣裙摩擦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来人正是景仁宫皇后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秋月。
宝娟紧绷的面容骤然一松,她急步上前,嗓音因紧张和旧疾而愈发低沉沙哑,如同砂纸刮过粗粝的木头:
“秋月姐姐,可有什么吩咐?”
那嘶哑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响起,让秋月猝不及防地浑身一抖,脸上掠过一丝惊悸。
她定了定神,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字字如冰锥般刺骨:
“放在饮食中,务必谨慎些,万不可出差错!”
说着,她迅速从宽大的袖笼里摸出一个绣工精巧的靛蓝色荷包。
宝娟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胸口。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荷包。
指尖触及冰凉的锦缎,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然而,那荷包还未来得及被她藏入袖中,假山后猛地窜出两道黑影!
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太监如鹰隼扑兔,一左一右狠狠钳制住她的双臂,力道之大,让她瞬间动弹不得,手中的荷包“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地上。
秋月脸色剧变,反应极快,扭身便要向暗处遁逃!
其中一个小太监反应过来,动作迅速,只见那人飞起一脚,精准地踹在秋月腿弯处。
秋月“啊!”地一声痛呼,整个人重重扑倒在地,额头磕在石子上,瞬间见了血,口中只剩下破碎而痛苦的呻吟。
“大胆!我…我是皇后娘娘的人。你们…你们竟敢打我?!”
秋月挣扎着抬起头,色厉内荏地嘶喊,眼中满是惊惶与难以置信。
那踹她的小太监嗤笑一声,声音尖利刺耳,气势却分毫不弱,带着一股子阴狠:
“哦?你是为皇后娘娘做事的?”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充满了讽刺。
秋月被这反问噎住,心头猛地一沉,意识到什么,立刻死死咬住嘴唇,再不敢吐露半个字,只余下额上涔涔冷汗混合着血水蜿蜒而下。
宝娟早在被制伏的瞬间,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言语,任由自己被死死按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粗糙的砖面紧贴着她的脸颊,寒意刺骨,然而奇异的是,一种沉重的、长久压在心口的巨石轰然落地的感觉,竟带来了一丝扭曲的轻松和解脱。
她意识到这样的生活于自己而言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养心殿外
苏培盛垂手侍立在殿门外,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皇上的吩咐。
却见延禧宫的宝鹊步履匆匆,几乎是疾奔而来,脸上失了平日的憨笑,满是焦灼。苏培盛心头一跳,紧趋几步迎了上去:
“宝鹊姑娘,神色如此慌张,可是昭妃娘娘玉体有恙?”
宝鹊猛地停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她匆忙福了福身,气息尚未喘匀,目光却已焦急地投向养心殿那两扇紧闭的、象征着无上威严的大门上:
“苏公公,出大事了!
宝娟……宝娟那贱婢背主,竟与……竟与皇后娘娘宫中的宫女私下勾结,意图不轨!
如今人赃并获,已被拿下,就押在延禧宫偏房候审!”
宝鹊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愤怒。
苏培盛闻言,脸色骤然一紧,眼中难掩震惊之色。
这牵扯的可非同小可,未等他细问,宝鹊已一口气将后续道出:
“我们娘娘……娘娘险些晕了过去,此事牵涉到了中宫皇后,娘娘惶恐,束手无策,唯恐处置不当惹来滔天大祸,这才特遣奴婢前来,恳请皇上主持大局,还延禧宫一个公道。”
宝鹊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盯着苏培盛瞬息万变的脸色,双手在袖中紧紧攥成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苏培盛眉头紧锁,略一沉吟,低声道:
“姑娘稍待。”
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却迅疾地推开了养心殿沉重的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