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终究还是向齐妃出手了。
殿内,馥郁的花香氤氲,悠然浮动,本该是宁神静气的氛围,此刻却凝滞如冰,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雕梁画栋的金銮深处,皇后宜修端坐凤椅之上,目光温和却又如淬了寒霜的针,藏着丝丝的冷意。
缓缓刺向下首那个局促不安的身影——齐妃李氏。
齐妃僵硬地挺直腰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丝帕,在那凌厉的凤目注视下,只觉得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宜修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近乎悲悯的腔调,每一个字都敲在齐妃紧绷的神经上:
“齐妃啊,”她轻叹一声,尾音拖得绵长,“三阿哥如今也有了亲兄弟,正是该加倍用功、为幼弟做表率的时候。
唯有如此,方能多得皇上几分青眼,你这做额娘的,脸上才有光,日后才有个依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齐妃闻言,脸上挤出一个讪讪的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怨怼,讷讷道:
“娘娘说得是……可六阿哥年幼,三阿哥只做个好兄长便是了。
何况如今三阿哥就算是悬梁刺股,把书卷都翻烂了,皇上他…他眼里也瞧不见啊……”
“放肆。”
宜修骤然截断她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锥碎裂,冷冽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皇上也是你能议论的。”
齐妃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浑身一抖,后面的话生生噎在喉咙里,脸色难看,却也只敢惶恐地垂下头,不敢反驳。
宜修冷冷地睨着她这副不成器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可那勾起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话语里蕴藏着令人心悸的暗示:
“齐妃,你可真是糊涂。
熹妃如今诞下龙裔,六阿哥虽是幼子,可皇上如今春秋鼎盛,来日方长……
三阿哥若再不思进取,只知浑噩度日,将来…这紫奥城里,可还有他立足之地?”
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紧紧缠住了齐妃的心。
齐妃心头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可心里却又茫然无措:
“熹妃……熹妃已经安稳生下了六阿哥,臣妾…还能做什么呢?”
宜修似是强压下胸中翻涌的烦躁,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竟奇迹般地愈发柔和下来,带着循循善诱的蛊惑:
“皇上对六阿哥的偏爱,你难道没放在心里?
那百日宴的煊赫排场,便是明证,待那小儿长成,占尽了皇上的慈父之心,到那时……
三阿哥,你的弘时,他该去何处容身?
本宫和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刻意加重了“弘时”二字,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齐妃脆弱的神经。
“皇上…皇上他不会的,绝不会如此薄待弘时……”
齐妃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虚弱得如同蚊蚋。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六阿哥百日宴那日的喧嚣盛景、丝竹管弦,还有皇上望向自己时那日渐疏离、甚至带着厌弃的眼神……
她反驳的底气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惶恐和动摇。
宜修将她脸上变幻不定、最终被恐惧占据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唇角那抹冰冷的算计被更深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慈和的关切所覆盖。
她放柔了声音,如同最贴心的姐妹般低语:
“所以啊,齐妃,你得做些什么。
若三阿哥没有兄弟就好了,这样他就能安稳做皇上的那个最出众的儿子。”
她这话似是感慨似是提醒,让齐妃心里一紧,下一刻却又听到皇后带着训斥的话,“眼下最要紧的,是时刻督促弘时,让他发奋图强,为君父分忧解难,早日立下功劳,这才能…在皇上心里争得一席之地啊。”
“是…臣妾…臣妾明白了。”
齐妃如梦初醒,又似被无形的巨力抽去了魂魄,眼神空洞地应着,脚步虚浮地告退而出,那身影在殿门口一晃,便消失在了雕花门扉之后。
剪秋恭敬地送走了失魂落魄的齐妃,转身回到殿内,望向高踞凤座之上的主子。
只见宜修卸下了方才那副或严厉或关怀的伪装,脸上是一种掌控一切、睥睨棋局的冷峻与从容。
剪秋垂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娘娘,奴婢已按您的吩咐,将那些‘万万不可为’之事,旁敲侧击地提点了齐妃娘娘不让她去做……看那神色,她是听进去了。”
宜修闻言,嘴角终于漾开一丝真正属于胜利者的笑意。
她优雅地端起案几上温润如玉的官窑茶盏,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仿佛也熨平了她这段时日以来,如同拉满弓弦般时刻紧绷的心绪。
原本那紧绷的神经就像即将点燃的火药,顷刻间就能以摧枯拉朽之势毁灭整个世界。
可一想到即将到手的皇子,她的心里又如荒漠里遇到的一滴甘露,虽然不能挽救依然荒凉的景色,可也能让自己压下那灵魂深处的躁动不安。
“但愿她…莫要辜负本宫这一番‘苦心’,能顺着本宫为她铺好的路,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注定的结局……”
宜修低喃,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她轻轻放下茶盏,仪态端庄地走向一侧的紫檀书案。
不过片刻,铺开的雪浪宣纸上,一个墨迹淋漓、笔锋却如刀劈斧凿般凌厉的“仁”字赫然呈现。
可那浓重的墨色,仿佛将这个字浸透了无尽的嘲讽与冰冷。
……
事情发生的简单而又快速,齐妃失手是意料中的事,而甄嬛还未还击就收到了那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齐妃自缢的消息,如同纷乱的落叶迅速蔓延开来,顷刻间传遍了圆明园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宫墙之外的坊间巷陌,也隐隐有了风声。
天子震怒,雷霆之威直指齐妃母家李家,下旨严厉申饬。
三阿哥听闻此事,整个人如离弦之弓,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平复。
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跪在皇阿玛脚下,哀哀求告,希冀能平息圣怒,保全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