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并非虚无,而是一种被过度强烈的光芒暂时剥夺视觉后留下的厚重幕布。紧随其后的,是仿佛从万丈高空垂直坠落、却又在触及某种无形缓冲的瞬间被强行扭转方向的失重与眩晕。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然后又勉强塞回原位,剧痛与恶心感交织攀升。
当陆尘的意识从这片混乱的感官泥沼中挣扎着浮出水面时,首先感受到的并非获救的庆幸,而是弥漫全身、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虚弱。喉咙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火辣辣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断裂的肋骨在摩擦着内脏。眼前依旧模糊,光影晃动,耳边嗡嗡作响,那是神魂受创后的残留。
他吃力地动了动手指,触感冰凉而光滑,并非泥土或岩石,更像是某种温润的玉质地面。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却牵动了伤势,忍不住闷哼一声,又是一口淤血咳了出来,溅落在身下那片流淌着微光的银色“地面”上。
“咳咳……赵……齐……苏……”他嘶哑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陆……陆兄……”不远处传来齐昊虚弱至极、断断续续的回应,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咳嗽声,“还……还没死透……”
“铁山……婉白……”陆尘努力转动沉重的头颅,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他看到齐昊瘫倒在数丈外,一身青衣破烂不堪,浸满了暗红色的血迹,脸色灰败,正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屡次失败。更远处,赵铁山庞大的身躯蜷缩着,将苏婉白紧紧护在怀中,两人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心猛地一沉。他强行催动几乎枯竭的神识,结合系统尚能维持的微弱扫描。
【宿主状态:重伤(多重脏器受损,骨骼大面积断裂,经脉严重淤塞,真元枯竭,神魂震荡)。生命体征:低于安全阈值,持续下降中。紧急建议:立即处理致命伤,补充生命元气。】
【检测到队友生命信号:赵铁山(濒危)、齐昊(重伤)、苏婉白(濒危,神魂受损严重)。】
【环境分析:当前位置——‘万象星枢’内部,‘星辉回廊’(次级通道)。空间坐标已变更,外部封锁感应减弱。环境能量:精纯星辰灵机浓度‘极高’,蕴含微弱活性治愈因子。】
必须立刻救人!陆尘咬破早已干裂的舌尖,剧烈的刺痛带来一丝清明。他无法起身,便挣扎着从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上褪下一枚储物戒指——这是他最隐秘、存放最珍贵保命物资的一枚。神识艰难地探入,取出了几个小巧的玉瓶。
瓶中是他在玄符宗遗迹、以及在陨星海收集、炼制的最高品阶的疗伤丹药——**三转还魂丹**、**玉髓续骨膏**、**养神安魂散**。他自己先强行吞下一颗还魂丹,一股温润却磅礴的药力迅速化开,勉强吊住了那不断流逝的生机,修复着最严重的脏腑创伤。随即,他用尽力气,将装有丹药的玉瓶朝着齐昊和赵铁山的方向滚去。
“药……快……”他嘶声道。
齐昊看到滚到身边的玉瓶,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艰难地抓起,先是自己服下一颗,又连滚带爬地挪到赵铁山身边,将丹药塞入昏迷的赵铁山和苏婉白口中,并用真元化开药力。
做完这一切,齐昊也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廊道墙壁上喘息。丹药起效需要时间,但至少,那令人心慌的死亡气息,暂时被遏制住了。
陆尘这才有暇观察他们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条奇异的廊道。上下左右,皆非寻常的墙壁与天花板,而是由一种近乎完全透明的、内部流淌着无数细微银色星光的**晶体**构筑而成。这晶体并非绝对透明,视线穿透时,会看到后面重重叠叠、扭曲延伸的其他廊道影子,仿佛置身于一个由无数水晶棱镜折射构成的无限迷宫之中。廊道本身宽约三丈,高亦三丈,形状规整,向前后无尽延伸,看不到起点与终点。
脚下是同样的透明晶体,但表面更加致密,呈现出一种柔和的银白色,如同凝固的月光。头顶(如果那能被称作头顶的话)也是如此。没有光源,但整个廊道内部充盈着一种均匀、柔和、无处不在的**星辉**,光线来自晶体本身,仿佛整条廊道就是一根巨大的、会发光的星髓。
寂静。绝对的、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的寂静。只有他们四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这奇异的空间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空气中弥漫的星辰灵机精纯浓郁到令人发指,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冰凉而充满生机的能量渗入破损的经脉,缓慢地滋养着伤势。但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与外部星陨荒原类似却更加凝练的“星空威压”也笼罩着这里,让重伤的他们感觉身体更加沉重,连思维都似乎变得迟缓。
“这里……就是万象星枢内部?”齐昊恢复了一丝力气,环顾四周,声音依旧沙哑,带着难以置信,“我们……被那阵法传进来了?”
“应该是星钥引动了秘境核心的防御或传送机制。”陆尘又咳出一口带血的沫子,感受着还魂丹的药力在艰难地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幽冥殿的人……肯定封锁了外面。这里,暂时安全,但……”他看向依旧昏迷的赵铁山和苏婉白,特别是苏婉白苍白的脸上那痛苦的神色,显然神魂受损极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的地方,让他们彻底稳住伤势。”
他尝试联系系统,获取更详细的环境信息。
【深度环境扫描受限(宿主神识重伤),基础数据更新:当前廊道存在多重空间折叠现象,常规方向感无效。检测到微弱但稳定的空间指引信标,与‘星钥’残留波动同源。检测到廊道多处存在古代阵法禁制残留(部分休眠,部分低活性)。建议:跟随同源指引,谨慎移动。】
星钥的指引?陆尘心中一动,再次感应怀中那枚玉珏。玉珏此刻温热,虽然光华内敛,但确实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明确指向某个方向的牵引感。同时,一直蜷缩在他衣襟内、同样在传送中受创不轻的星闪,也挣扎着探出小脑袋,紫水晶般的眼眸望向廊道深处,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声,小爪子也指向同一个方向。
“跟着感觉走。”陆尘做出决定。他勉力盘膝坐起,开始全力运转虚空炼神诀,吸收此地浓郁的星辰灵机,加速疗伤。齐昊也学着他的样子,抓紧时间恢复。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尘和齐昊的伤势在丹药和环境的双重作用下,总算稳定下来,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赵铁山和苏婉白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是死灰色。
陆尘和齐昊将两人小心地背起。赵铁山身躯沉重,主要由陆尘负责;苏婉白则由齐昊背负。两人不敢耽搁,沿着星钥与星闪共同指引的方向,在这寂静而诡异的星辉回廊中,艰难前行。
廊道并非一成不变。有时,前方会毫无征兆地出现一堵光滑的晶体墙壁,拦断去路。但当陆尘尝试将一丝微弱的、带有星钥气息的真元注入墙壁上的某个天然纹路时,墙壁便会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一条通道。有时,脚下平整的地面会突然变得虚幻,踏入的瞬间便触发传送,将他们随机送到另一条相似的廊道,幸亏星闪能迅速感应到空间变化并重新定位,才没有迷失。
他们还遭遇了几次“自动防御”。一次是墙壁上突然射出数十道凝练的星光箭矢,快如闪电;一次是廊道中凝聚出两个由星光构成、手持光剑的虚幻傀儡。这些攻击的强度大约在金丹初期左右,若是全盛时期自然不惧,但此刻两人重伤未愈,还背负着同伴,应付起来极为狼狈。陆尘不得不再次动用所剩无几的神识和真元,绘制出简化版的星辰防御符或干扰符,配合齐昊险之又险的剑气,才勉强击溃或绕开这些阻碍。
每一次应对危机,都让两人的伤势有反复的迹象,但每一次成功通过,他们对这星辉回廊的规则,也似乎多了一丝模糊的理解。墙壁上的某些星辰纹路,地面偶尔浮现的短暂星图,似乎都隐含着规律与信息。
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岔路、陷阱和短暂的战斗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处不同的地方。
指引的力量在这里变得强烈。廊道在此处豁然开朗,连接着一个不大的圆形厅堂。厅堂同样由那种发光晶体构成,但中央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悬浮着一个直径约一丈的、柔和的**光团**。光团如同有生命的星云,内部星光流转不息,缓缓旋转、脉动,散发出一种宁静、古老、而又带着莫名吸引力的气息。当四人踏入厅堂的瞬间,光团似乎被触动,旋转的速度微微加快。
紧接着,光团表面的星光向内收敛、凝聚,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轮廓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最纯净的星辉勾勒出的虚影,看不清面容,只有大致的形体,散发着一种浩瀚、沧桑、又带着一丝淡淡寂寥的意念波动。
这意念并非声音,却直接回响在陆尘和齐昊(甚至昏迷的赵铁山和苏婉白)的识海深处,平和而苍老:
“后来者……跨越星陨,持钥至此……缘法已具。”
陆尘和齐昊心神剧震,警惕地看着那星光虚影,全神戒备。
“吾乃‘星尘’,此‘万象星枢’无尽回廊之守序灵念之一,亦是昔年‘星主’座下,万千星辰道兵溃散后,残留的一缕维护此间运转的程式。”虚影的意念继续传来,没有敌意,更像是一种机械的陈述,“星主陨落,星枢蒙尘,古道崩断,传承散佚……汝等身怀‘星衍之钥’,于危难中引动核心古阵护持,已通过初步‘资格’判定。”
星主!传承!星衍之钥!
这些词汇让陆尘和齐昊心脏狂跳。果然,这秘境是一位名为“星主”的至高存在遗留!而这蓝色玉珏,真名是“星衍之钥”!
“此厅为‘启明之间’。”星尘虚影的意念平稳无波,“汝等可于此稍作休整,此间星辰灵机蕴含‘星髓生机’,可助尔等稳固伤势。然,星枢之外,邪秽之气盘踞(指幽冥殿),封锁已成,常规路径已不可通。”
它微微“转向”陆尘,那由星光构成的模糊面容似乎“看”向了他手中的星钥。
“欲破困局,欲觅星主遗泽(界源石、界心莲乃至更深传承),需深入星枢核心,重启部分枢纽,或可获得一线生机与馈赠。然,前路非坦途,星枢深处,虽有遗泽,亦有星劫考验、迷失风险,及……星主陨落后,此界自然滋生的某些‘寂灭衍生物’。”
星尘的意念顿了顿,仿佛在给他们消化信息的时间,然后继续道:
“选择权在汝等。可于此间休养,待伤势恢复,循微弱指引,尝试寻觅未被封锁的隐蔽裂隙离开,然成功率不足一成,且必遭外敌围剿。亦可,接受‘星辉试炼’,若能通过初步考验,可得星主基础传承馈赠,获更深层星图指引,增添深入核心、破解困局之机。然,试炼本身,亦有风险。”
星光虚影微微闪烁:
“星辉试炼,针对持钥者与其认可之同伴。内容不定,或为心志考验,或为悟性测试,或需应对星力造物……失败无性命之忧,但将被送出此‘启明之间’,随机置于回廊某处,且短期内无法再触发试炼。”
“选择吧,后来者。停留,或前进?”
星尘的意念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那团缓缓旋转的星云光团,以及回响在识海中的最后话语。
厅堂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晶体墙壁散发的柔和星辉,以及四人或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
机遇与风险,前所未有的清晰摆在面前。停留,意味着相对安全(暂时)的休养,但几乎注定被幽冥殿瓮中捉鳖。前进,接受那未知的“星辉试炼”,可能获得破局的关键力量与信息,但也可能立刻面临新的危险,甚至可能因试炼失败而被分散传送,在重伤状态下更加危险。
而他们,只有短暂的、伤痕累累的四人。
陆尘看向依旧昏迷的赵铁山和苏婉白,看向脸色苍白但眼神灼灼的齐昊,最后,目光落在了掌心那枚温润的、仿佛与脚下这片古老星枢同呼吸共命运的星衍之钥上。
幽冥殿的元婴老怪就在外面,时间,不在他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