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老林场。
这里的“老”，名副其实。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树龄动辄数百年，浓密的树冠将大部分天光过滤成斑驳陆离的碎影。林间弥漫着潮湿的、带着腐殖土和苔藓气息的空气，静谧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或者说，是寂静压迫耳膜产生的幻觉声响。
“掘影”行动第二小队，代号“山魈”，一行四人，如同真正的林中幽灵，在距离疑似目标区域两公里外就离开了越野车，改用最原始的徒步渗透。他们穿着与环境高度融合的伪装服，脸上涂抹着油彩，装备经过了严格的静音和非金属化处理，每一步都精确地落在厚实的落叶或裸露的树根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队长代号“磐石”，是个身材敦实、眼神沉静如古井的中年男人。他打了个手势，队伍停下，隐入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
“热源信号在前方八百米，林场原管理站旧址下方。”磐石通过骨传导耳机低语，声音轻微得如同呼吸，“无人机最后一次红外扫描显示，地表建筑基本废弃，但地下有至少三个独立的、持续散热的密闭空间，结构规整，疑似人工建造。另外，周边三百米半径内，布设有至少四套不同类型的被动传感器，老式震动、红外绊线为主，但也混杂了疑似……生物电场感应装置。”
生物电场感应？队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这玩意儿可不是六十年代常规民兵或土匪能搞到手的，甚至超出了普通敌特设备的范畴。
“绕过去，还是‘处理’掉？”副队“夜枭”问，他擅长电子对抗和陷阱拆除。
“尽可能绕。我们的目标是侦察，不是打草惊蛇。”磐石回答，“但如果有无法规避的……夜枭，你负责处理，用‘无痕’手法。”
“明白。”
队伍再次移动，如同滑入深水的鱼，轨迹飘忽不定，巧妙地避开了那些老旧但依然可能有效的传感器布设范围。随着距离拉近，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开始萦绕在队员们心头。
不是气味，不是声音。是一种……“氛围”。仿佛这片林子比外面更“安静”，但安静得过分，连虫鸣鸟叫都几乎绝迹。空气似乎也更“沉重”，吸进肺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下滑。林间的光线明明没有变化，却给人一种正在逐渐“褪色”或“扭曲”的错觉。
“磁场读数轻微紊乱，波动频率无规律。”负责环境监测的队员“岩芯”低声报告，“温度比外围低1.5摄氏度，湿度异常恒定。空气中……检测到极其微量的惰性负离子，浓度异常。”
负离子通常出现在瀑布、森林等清新环境，但这里的“异常”在于其惰性——仿佛是被某种力量“固定”在这里，而非自然产生流动。
“保持警惕，可能有未知场域效应。”磐石提醒。觉醒者的本能让他皮肤下的汗毛微微竖起，那是面对潜在危险时的自然反应。
他们终于抵达了可以目视观察林场旧址的位置。透过层层枝叶的缝隙，可以看到几栋破败的木屋，歪斜的窗框如同空洞的眼窝。院子里的荒草有半人高，一切看起来都符合一个废弃多年的林场该有的样子。
但“山魈”小队没人会被表象欺骗。他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细节：某扇虚掩的木门后过于干净的门口地面；院子角落里几块看似随意散落、实则角度刻意避开主要视线的石头；还有……那几株靠近房屋的、本该长得最茂盛的野草，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微微向内卷曲的萎靡状态。
“地下通风口伪装得很好，但气流带出的温度差逃不过热成像。”夜枭调整着手中的设备，“有三个主要出入口，都做了遮蔽，但频繁使用痕迹明显。另外……在东北角那棵最大的云杉树下，有微弱的地波震动信号，很规律，像是……某种低功率机械的运转？”
“记录坐标，重点标注。”磐石下令，“岩芯，尝试捕捉空气中的信息素残留或异常微生物分布。‘回声’，建立隐蔽观测点，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光学和热成像监控。夜枭和我，准备在入夜后，进行一次极其有限的、非侵入性的外围电子侦察，尝试捕捉其内部通讯信号或能量波动特征。”
队员们无声散开，如同水滴融入海绵，迅速消失在复杂的地形中。
夜幕，以一种粘稠的方式降临陇南山区。这里的黑暗似乎比别处更“实”，星光和月光被浓密的树冠和某种无形的“场”削弱了大半。
夜枭和磐石如同两道影子，贴近到距离林场旧址仅一百五十米的一处天然岩缝中。夜枭打开一个书本大小的特制仪器，展开折叠天线，将灵敏度调到最高，同时启动了多重频率的被动扫描和信号特征分析。
仪器屏幕上的波形起初杂乱无章，充斥着自然界的电磁噪音。但很快，夜枭调整了几个滤波参数后，一条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低频脉冲信号，如同黑暗中的一缕蛛丝，被捕捉到了。
“频率……非常古怪，不属于任何已知民用或军用波段。脉冲间隔精确到毫秒级，带有……数字编码特征？不，更像是……某种模拟信号的周期性调制。”夜枭眉头紧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尝试解码，“信号源深度……在地下十五到二十米。强度很低，但穿透性极强，似乎……不仅仅是通讯信号。”
就在这时，岩芯那边传来了加密通讯：“队长，空气样本初步分析……发现微量有机化合物残留，与已知任何动植物或常见微生物代谢产物不符，结构式非常……‘扭曲’。另外，在几个点位的地表苔藓样本中，检测到了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放射性同位素衰变痕迹，半衰期很短，像是近期人为引入的。”
人为引入放射性物质？即便剂量极低，这也绝对超出了普通秘密据点的范畴！
几乎同时，负责观测的“回声”也传来了紧急信息：“热成像显示，地下空间有至少六个人形热源在活动。其中三个热源聚集在疑似中心区域，他们的热辐射轮廓……有些奇怪，体温分布不均匀，核心温度偏高，肢体末端温度偏低，且热辐射模式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节律性同步’。”
节律性同步？就像是……他们的心跳、呼吸，甚至新陈代谢，在某种程度上被强制或诱导同步了？
磐石的心沉了下去。这不像是简单的藏匿或研究据点。这里在进行的事情，恐怕比预想的更加诡异和危险。
“夜枭，能分析出那低频脉冲的具体作用吗？是控制信号？还是……别的什么？”磐石低声问。
夜枭的额角渗出了细微的汗珠，仪器屏幕上滚动的解码数据流越来越复杂：“很难……它似乎在传递一种非常……‘稠密’的信息，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状态编码’或者‘指令集’，直接作用于……生物电层面？不对，还有更深层的……场域耦合迹象……”
他话音未落，仪器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警报蜂鸣！屏幕上的信号波形猛地一跳，强度瞬间提高了好几个数量级，不再是稳定的脉冲，而是变成了一种尖锐的、带有强烈干扰特征的爆发式信号！
“我们被发现了？还是他们启动了什么东西？”夜枭脸色一变。
几乎在信号爆发的同一时刻——
未来总部，“余烬观测中心”。
主屏幕上，代表福地洞天“余烬微芒”的星云图，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了一下！不是昨夜西北那种被扰动的尖锐波动，而是一种更内敛、更深刻的……“震颤”！仿佛整个“余烬”的聚合体，被一股来自远方的、无形的力量狠狠“撞”了一下，或者，被强行纳入了某种不情愿的“共振”之中！
星云的颜色瞬间变得黯淡，内部的“分化”纹路出现了紊乱，代表“触点A”关联区域的那个相对明亮的光团，更是猛地向内收缩，亮度骤降！
“警告！福地洞天‘微芒’活性急剧衰减！内部结构出现不稳定扰动！”观测员的声音带着震惊，“能量读数下降15%！信息凝聚速率归零！出现……出现轻微的信息逸散迹象！”
林晚星和李琟第一时间冲到屏幕前。
“立刻联系陆北辰！同时，调取陇南‘山魈’小队实时数据！”林晚星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七十年代，福地洞天。
陆北辰在信号爆发的瞬间，如遭重击！
不是物理上的打击，而是一种源自灵魂连接层面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撕扯感”！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滑腻的手，猛地攥住了他与“余烬”之间那无形的纽带，并试图将其扭曲、污染，甚至……强行“共鸣”到某个令人作呕的频率上！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灵泉周围刚刚布置好的“灵能阻尼器”发出过载的尖鸣，几处节点甚至爆出了细小的电火花！
山谷中，那些敏感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灵泉水面不再平静，而是泛起混乱的、毫无规律的波纹，水色似乎都暗淡了些许。
“余烬”传来的反馈不再是迟缓或紧绷，而是变成了一种痛苦的、混乱的“嘶鸣”（虽然无声），以及一种源自本能的、剧烈的“排斥”与“挣扎”。
陆北辰咬紧牙关，强忍着那源自意识深处的恶心与晕眩，将自己的感知场全力展开，不再是温和互动，而是化作一道坚定、稳固、带着他全部守护意志的“屏障”，牢牢护住灵泉核心，并试图切断或干扰那来自远方的、无形的恶意连接。
“坚持住……”他对着仿佛在痛苦颤栗的灵泉方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是假的……是毒药……看着我，看着我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的“屏障”能起多大作用，也不知道“余烬”能否“听懂”。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陇南，老林场地下。
一个昏暗的、布满陈旧仪器和诡异符文刻痕的房间里，三个披着深灰色斗篷的身影，围坐在一个由暗色金属和某种生物角质构成的、不断散发出微弱低频脉冲的复杂装置周围。
装置的中心，悬浮着一小撮暗红色的、仿佛还在微微搏动的奇异粉尘——正是西北遗迹取回的“样本”。
“共鸣……加强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的兴奋，“‘种子’对‘母尘’的感应……比预想的更强烈。虽然还很微弱，但方向……没错。”
“但‘种子’本身的抗拒也很强。”另一个冰冷的声音说，“它的‘守护者’在干扰。而且，‘种子’似乎……不完全是我们预期的状态。它的‘信息底色’……很复杂，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无妨。”第三个声音，苍老而威严，正是主导者，“只要‘母尘’能引起共鸣，证明‘种子’的核心基质，依然与我们伟大的‘源主’留下的恩赐同源。杂音……可以慢慢剥离，或者……转化。继续加大输出功率，调整频率，尝试植入‘基础指令’：回归、凝聚、服从。”
“是。”
装置发出的低频脉冲，变得更加尖锐、更具穿透性，脉冲中蕴含的“信息毒素”也更加浓郁。
林场外的岩缝中，夜枭手中的仪器屏幕已经是一片雪花般的杂乱信号，设备本身发出过热的警告。
“不行！信号太强太诡异了！带有强烈的意识干扰特性！”夜枭急声道，“队长，我们必须后撤！我感觉……脑子有点发晕！”
磐石也感到一阵阵心悸和莫名的烦躁，知道不能再停留：“撤！按预案b路线，保持静默！”
“山魈”小队如同受惊的林鸟，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但那一波强化的恶意脉冲，已经如同投出的毒矛，跨越了空间，刺向了福地洞天那正在艰难重生的微弱光芒。
未来总部，观测屏幕上的数据依旧令人心惊。
“福地洞天‘微芒’活性停止下跌，但恢复极其缓慢。陆北辰同志的生命体征出现短暂波动，现已平稳。‘余烬’内部……检测到新的‘分化’迹象！”分析员报告道，声音带着不可思议，“在原本的‘分化纹路’旁边，出现了一些极其黯淡的、带有明显……‘排异’和‘防御’特性的新结构！就像是……它正在被迫‘生长’出专门对抗那种特定恶意频率的‘免疫器官’或‘防火墙’！”
林晚星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新出现的、如同伤痕又如同盾牌纹路的黯淡光影。
“立刻分析陇南信号特征，与西北样本频谱进行深度对比！我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通知医疗组，准备对陆北辰进行远程状态评估。通知所有‘触点’测试暂停，进入保护性隔离。”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李琟：“我们可能低估了‘影’残留的疯狂，也低估了他们手中‘遗产’的危险性。他们不是在简单探测……他们是在尝试‘污染’和‘控制’。”
李琟脸色凝重：“他们想把‘余烬’……变成他们的东西？”
“或者，至少是引向对他们有利的方向。”林晚星的眼神冰冷如极地寒冰，“绝不允许。”
她望向屏幕，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陇南那片被黑暗笼罩的老林场。
“山魈”小队带回了宝贵的情报，但也惊动了毒蛇。
毒蛇已经露出了毒牙，并且，第一次，将毒液喷向了他们最珍贵的、正在复苏的希望。
冰下的裂隙，不再是暗流涌动。
它已经崩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下面那漆黑粘稠的、充满恶意的实质。
战斗，从观测与引导，瞬间升级到了……直接的防御与反击。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浓重，也最危险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