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黛在食堂角落的靠窗位置结束了午餐。
餐盘里还剩小半份没怎么动的青菜,米粒沾着零星油渍,旁边的例汤早已凉透——
刚才打饭时她心思全在晚上的采访提纲上,连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都忘了添。
她将餐盘送进回收处,不锈钢碰撞声在喧闹的食堂里格外清脆,指尖还残留着瓷盘冰凉的触感。
回到工位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跳跃的光点。
她刚把笔记本电脑从包里拿出来,屏幕还没亮起,手机就突然震动起来,看清屏幕上“楚婳”两个字时,温黛愣了愣——
她和楚婳上次联系还是半年前,楚婳打赢那场轰动陵川市的遗产官司后,只给她发过一条报平安的短信,之后便没了音讯。
她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电脑边缘:“楚学姐?”
“看你朋友圈,你入职了?”
楚婳的声音像浸过冷水的丝绸,依旧是标志性的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后,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
温黛瞬间放松下来,后背往办公椅上一靠,椅轮轻微滑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看着桌角那盆刚冒芽的多肉,语气不自觉轻快起来:“是呀楚学姐,我现在可是陵川市融媒体中心的实习记者了,以后说不定还能采访你这位业界精英呢。”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有隐约的电流声在耳边打转。
温黛等了几秒,正想开口询问,才听见楚婳低沉的声音传来,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说不出的艰涩:
“恭喜你,追梦成功。”
那语气太过反常,温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她坐直身体,手指停下动作,放柔声音问道:“学姐,你呢?你的梦……实现了吗?”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楚婳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手机壳上的纹路都嵌进了掌心。
办公桌对面的落地窗映出她的身影,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面前堆着半人高的案件卷宗和商业合同。
她的梦?
楚婳的目光落在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画夹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又酸又涩。
曾经,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艺术家,握着画笔在画布上涂抹,让日出的橙、晚霞的紫、雪山的白,都在指尖绽放。
可母亲离世后,父亲火速将小三和私生子接进家门,甚至把母亲的遗产占为己有——从那时起,楚婳就苦学商业及法律知识,除了课上练习与课下作业,不会碰画笔一下。
她赢了。
不仅打赢了遗产官司,拿回母亲应得的一半财产,还搜集到父亲挪用公款、偷税漏税的证据,亲手把那个曾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男人送进了监狱。
那个靠父亲养着的小三,没了经济来源,只能在菜市场摆摊卖菜,偶尔还会被债主追着跑。
可复仇的快感褪去后,剩下的只有无边的空虚。
每天清晨醒来,面对的不是画架和颜料,而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和勾心斗角的商业谈判,深夜回到空无一人的家,画室里的画笔早已蒙上厚厚的灰尘,调色盘上的颜料干成了硬块,再也调不出当年喜欢的颜色。
而温黛呢?
这几年里,她写小说,去年还拿了全国青年文学奖;偶尔兼职做平面模特,镜头前的她自信又耀眼;现在,又顺利入职了梦想中的融媒体中心,成为了记者……她一步步朝着目标坚定前行,像一束光,让楚婳只能远远看着,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我……”
楚婳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西装、眼神冰冷的自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厌恶——
这不是她想要的样子,不是那个曾经对艺术充满热爱的楚婳。
温黛听着电话那头漫长的沉默,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她想起一年前在美院毕业展上的偶遇,当时她本来是陪孟姝看展,却在一幅油画前停住了脚步。
那幅画叫《蚀》,画面上一半是破碎的镜子,一半是新生的嫩芽,深紫与明黄碰撞,破碎感里藏着惊人的生命力,署名正是“楚婳”。
她站在画前看了很久,直到孟姝提醒才离开。
“没关系的,楚学姐。”温黛的声音像一杯温牛奶,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透过听筒缓缓传来,“梦还没实现,就去追呀,什么时候都不晚。我记得一年前在美院毕业展上看到过你的《蚀》,那种破碎后又重新生长的力量感,特别打动人。说真的,你在艺术上的天赋,是很多人望尘莫及的。”
楚婳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眶瞬间发热。
她以为所有人都忘了她会画画,忘了她曾经的梦想,连她都快把那个热爱艺术的自己埋进了心底。
可温黛不仅记得,还看到了她的毕业展上的画,甚至能准确说出画名和感受——
这份在意,像一束微光,突然照进了她枯燥的世界。
“有机会的话,让我采访采访你呗?”温黛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带着点俏皮,像是在说什么好玩的事,“楚大画家~咱们聊聊你的创作心路,肯定有意思!”
楚婳握着手机,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容,那是她这半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眼底那些冰封的情绪,像是被暖阳融化的积雪,渐渐开始松动。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好,有机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