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灼热尚未真正触及肌肤，那毁灭性的掌风已压得周淮颅骨欲裂。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那清明之中，没有了之前的绝望与挣扎，只剩下一种经历过最深沉的诱惑与拷问后，沉淀下来的、冰封般的坚定与决然。
赵莽那蕴含着熔金炼铁之威的手掌，已然按至他头顶三尺之内！狂暴的掌风将他额前的黑发都炙烤得卷曲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周淮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画面。小比一路走来的艰辛，问心路上的挣扎，炼丹时的专注，与林清瑶月下交谈的温暖，还有张大石那憨厚的笑容……这一切，难道就要在今天终结吗？
心魔的诱惑犹在耳畔：“放开束缚吧……只要你想，就能赢！”
是啊，只要他愿意彻底释放那“欺天”之力，或许真的能扭转战局。但代价呢？那些仅存的珍贵记忆——母亲模糊的轮廓，父亲粗糙的掌心，与林清瑶初遇时那份悸动……它们都将化为乌有。
“若以失去所有为代价，这胜利有何意义？”周淮在心中默问自己。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他看到了林清瑶紧握的双手和眼中的担忧；看到了孙浒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看到了玄镜真人深邃难测的目光；还有那些或期待或嘲弄的众多外门弟子。
一瞬间，他明白了。
修行之路漫长，一时的胜负又算得了什么？若是为了一场小比的胜利而付出记忆与自我的代价，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真正的强者，不是不知进退的莽夫，而是懂得在何时该争，何时该退的智者。
赵莽的实力的确远胜于他，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动用“欺天”之力侥幸获胜，他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甚至可能伤及根基，影响未来的修行。
不值得。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周淮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他看着那即将落下的毁灭之掌，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带着一丝疯狂与嘲弄的弧度。
就在赵莽的手掌距离周淮头顶仅有一尺之遥，那灼热的掌风已经让周淮的皮肤感到刺痛之际——
“我认输！”
三个字，清晰、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从周淮口中吐出，传遍了整个演武台四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真正静止了。
赵莽那势不可挡的手掌硬生生停在半空，距离周淮的头顶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带起的拳风吹动了周淮额前的发丝，却再难落下分毫。
台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些原本期待着周淮被一击击败的人。他们预想了各种结局——周淮被重伤击飞，周淮狼狈躲闪，甚至周淮爆冷反击——却唯独没有料到，这个在前面的比赛中表现得如此顽强，甚至带着几分诡异的少年，会在决赛的关键时刻，如此干脆利落地认输。
“他……他说什么？”一个弟子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耳朵。
“认输？周淮认输了？”另一个弟子喃喃道，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就这么认输了？我还以为他至少会挣扎一下……”
短暂的寂静之后，台下猛地爆发出各种议论声，如同炸开了锅。
“废物！果然是废物！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孙浒第一个反应过来，毫不掩饰地大声嘲讽，脸上尽是快意。他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看周淮被狠狠教训，虽然认输不如被打趴下解气，但也足以让他好好奚落一番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赵莽师兄太强了，周淮师弟明显不敌，认输是明智之举。”也有弟子表示理解。
“是啊，刚才那一掌下去，说不定会出人命。认输至少保全了自身。”
“哼，修行之路，当勇往直前，如此怯战，道心何在？”一个年长些的弟子摇头不屑。
“你行你上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台下议论纷纷，有惋惜，有嘲笑，有不屑，也有理解。各种目光聚焦在台上那个依旧站得笔直的身影上。
赵莽缓缓收回手掌，那磅礴的气势也随之收敛。他低头看着周淮，铜铃大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强者对弱者选择的淡漠。他点了点头，声音浑厚：“你，不错。”
这句“不错”，不知是指周淮最后时刻的果断认输，还是指他之前的战斗表现。
周淮面色平静，仿佛没有听到台下的纷杂议论，也没有因赵莽的评价而有任何波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些因为心魔冲击与生死压力而隐隐作痛的暗伤，对着赵莽拱了拱手，语气平和：“赵师兄修为高深，师弟佩服。”
不卑不亢，坦然认输。
裁判似乎也才从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周淮，又看了看已经收手而立的赵莽，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高声宣布：
“此战，赵莽胜！”
声音通过扩音法阵传遍广场，正式为这场备受关注的决赛画上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句号。
周淮不再停留，转身，准备下台。
他的步伐很稳，背脊挺得笔直，丝毫没有因为认输而显得颓丧或狼狈。仿佛他刚才做的，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决定。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决断。在万众瞩目之下，在关乎荣誉与利益的决赛中，主动放弃，承受那些或明或暗的嘲笑与非议，这远比硬着头皮死战到底更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
经过林清瑶身边时，他看到她眼中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疑惑，似乎也有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周淮脚步微顿，对她轻轻点了点头，递过一个“我没事”的眼神，便继续向台下走去。
高台之上，玄镜真人看着周淮稳步离去的背影，那古井无波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赏。
“懂得审时度势，明辨利弊，不为虚名所累，不为一时意气所困……此子之心性，远比他的天赋更让人惊讶。”玄镜真人心中默道，“能在那等生死压力与心魔诱惑下，迅速做出最理智的选择……这份定力与果决，殊为不易。看来，我之前还是小瞧了他。”
其他几位长老也是神色各异，有的摇头，觉得周淮缺乏锐气；有的则微微颔首，认为此子懂得进退，是块可造之材。
宗主的目光在周淮背影上停留片刻，并未多言。
周淮没有理会身后的万千目光与议论，他径直走下演武台，穿过人群，向着自己的居所方向走去。
沿途，不少弟子对他指指点点，目光各异。有同情，有鄙夷，也有好奇。孙浒更是带着几个跟班，故意挡在前方，阴阳怪气地笑道：“周师弟，怎么这就走了？不再多‘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再坚持一下，赵师兄就自己累趴下了呢？哈哈哈！”
周淮脚步不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孙浒的嘲讽，直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让孙浒难受，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盯着周淮的背影，眼中寒光闪烁。
“哼，一个认输的废物，还敢这么嚣张！我们走着瞧！”孙浒咬牙切齿地低语。
周淮依旧没有回头。他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对刚才那一战的复盘与对自身道路的思考中。
认输，并不意味着结束。
这恰恰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赵莽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实力鸿沟，这不是单靠诡奇的身法或者有限的“心念”干扰就能弥补的。硬实力的提升，才是根本。
同时，他也更加确信，那“欺天”之力虽然强大，但代价过于惨重，绝不能轻易动用，更不能如心魔诱惑那般毫无节制地释放。如何平衡力量与代价，如何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将是他未来修行路上必须不断面对的课题。
“保全自身，方有来日。有时，认输并非耻辱。”林清瑶之前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如今，他亲身实践了这句话。
是的，认输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为了所谓的面子，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断送未来的道途。
今日之退，是为了明日更好地进。
回到略显冷清的居所，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周淮盘膝坐在蒲团上，开始仔细检查自身的状况。
与赵莽一战，虽然时间不长，但对方那刚猛无俦的拳劲还是震得他气血翻腾，内腑受到了一些震荡。再加上最后时刻心魔冲击带来的神魂损耗，他此刻的状态确实不佳。
“若是不认输，继续硬撑下去，即便动用‘那个’，恐怕也是惨胜，甚至可能两败俱伤，影响根基……”周淮内视着体内有些紊乱的灵力和隐隐作痛的经脉，更加确信自己刚才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取出林清瑶赠送的疗伤丹药，服下一粒。温和的药力化开，开始滋养受损的经脉和内腑。
然后，他的心神沉入识海。
识海中，那些代表着记忆的琉璃光团静静悬浮着。与心魔对抗时，虽然他没有屈从，但激烈的意识冲突，依旧让几块较小的记忆琉璃变得更加暗淡，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所幸，那些核心的、关于重要人与事的记忆光团，尚且完好。
“代价……”周淮凝视着那些暗淡的记忆碎片，心中一片冰冷。
每一次动用力量，每一次在极限压力下挣扎，都在消耗着他作为“周淮”存在的证明。这次是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下一次呢？
他必须更快地提升常规实力，必须找到控制甚至规避代价的方法！
调息了约莫一个时辰，体内的伤势初步稳定下来。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周淮睁开眼，神念微动，便感知到门外站着的是负责颁奖事宜的一位执事。
他起身开门。
那名执事见到周淮，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递过一个储物袋：“周师侄，这是你本次小比的奖励，请查收。”
周淮接过储物袋，神念往里一扫。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五百块下品灵石，灵气充沛，光芒流转。除了灵石，还有几个玉瓶，里面装着用于筑基期固本培元的“凝元丹”，数量不少，品质皆是上乘。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单独放置在一个精致玉盒中的那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氤氲灵气与诱人药香的丹药——筑基丹！
看着这枚无数外门弟子梦寐以求的丹药，周淮的心情颇为复杂。
为了它，他一路奋战，历经苦战，甚至多次游走在动用“欺天”之力的边缘，付出了记忆磨损的代价。
为了它，他最终在万众瞩目下选择了认输，承受非议。
如今，它终于到了自己手中。
“有劳执事。”周淮平静地收起储物袋，对那名执事点了点头。
“师侄客气了。”执事笑了笑，态度颇为和善。虽然周淮决赛认输，但他亚军的成绩和展现出的潜力是实打实的，更何况他还有玄镜真人记名弟子这层身份，寻常执事自然不敢怠慢。“宗门期待师侄早日筑基，更上一层楼。”
送走执事后，周淮回到屋内，重新拿出那枚筑基丹，在掌心细细端详。
丹药表面有着天然的云纹，触手温润，其中蕴含的磅礴能量，即使隔着玉盒也能隐隐感知到。
有了它，他冲击筑基境的把握便大了七成以上。
他达成了参加小比的最初目标。
然而，周淮的眼中却没有多少欣喜，反而带着一丝凝重。
小比结束了，但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孙浒的敌意，玄镜真人的探究，自身那诡秘而危险的能力……这一切，都不会因为小比的结束而消失。
他将筑基丹小心收好，目光望向窗外。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
“外门弟子周淮的时代，该结束了。”他轻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
“接下来，是筑基修士周淮的道路。”
而这条道路的第一步，便是消化此次小比的收获与教训，调整状态，然后，服丹筑基！
他盘膝坐下，不再去想外界的纷扰，开始专心运功疗伤，为接下来的闭关冲击筑基境，做最后的准备。
今日之退，已换来前行之资。
明日之进，必将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