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衙门的正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包括夏清月和洪袖,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手指戳在地图上的男人。
鬼哭滩。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苏州府外百里,一片鸟不拉屎的盐碱滩涂。
历朝历代,不知道多少盐官想在那块地上动心思,最后都赔了个血本无归。
那地方的土,含沙量高得吓人,地下渗出来的卤水,又苦又涩,根本晒不出能吃的盐来!
“大……大人!”
一个穿着盐务司官服,名叫曹岩的官员,战战兢兢地走出队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哆哆嗦嗦地说道:“万万不可啊!那鬼哭滩是块绝地!别说晒盐了,连草都不长一根啊!”
“是啊大人!那地方邪门的很,晚上总能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所以才叫鬼哭滩!”
“请大人三思!在那地方建盐场,无异于把银子往水里扔啊!”
底下官员的反对声此起彼伏,一个个痛心疾首,仿佛李道安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而是他们的钱。
李道安听着这些话,心中乐开了花。
绝地?邪门?把银子往水里扔?
我的天!这世上还有这等风水宝地!
这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作死圣地吗!
他脸上却瞬间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身旁的一张椅子,指着曹岩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懂还是本官懂?”
“本官不懂晒盐,但本官懂花钱!”他嚣张地环视全场,“本官说行,那就一定行!”
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再反对的机会,直接走回主位,一拍惊堂木,声如洪钟!
“本官宣布!鬼哭滩盐场项目,即刻启动!”
“来人!拿本官的巡抚大印来!”
他这是要动用巡抚特权,强行从府库拨款!
“大人!”夏清月再也忍不住了,她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了李道安即将盖下大印的手。
“您疯了吗!”她的小脸因为急切和愤怒而涨得通红,“我们现在手里的钱,是用来跟严家周旋,打破江南僵局的!不是让您拿去这么打水漂的!”
这是她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李道安的决策,是彻头彻尾的愚蠢!
毫无道理!毫无逻辑!
李道安看着她那双写满了“你是不是傻”的眼睛,心中那股烦躁又冒了出来。
这个丫头,怎么回事?
以前不是挺聪明的吗?我作死的每一个意图,她都能给我完美地解读成惊天妙计。
今天怎么不开窍了?
他一把甩开夏清月的手,脸上挂起不耐烦的神情。
“妇人之见!”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这都是机密”的口吻,恶狠狠地说道。
“你懂什么?本官这叫疑兵之计!是故意做给严家看的!”
“他们不是以为本官没办法了吗?本官就偏要做出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让他们放松警惕!”
“这里面的门道深着呢!不许多问!”
夏清月被他这套歪理邪说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疑兵之计?有拿五十万两白银当疑兵的吗?这代价也太大了!
她还想再劝,李道安却已经懒得再理她。
他直接从自己的“赃款”中,清点出三十万两的银票,连同那张二十万两的紫金票,全都拍在了桌子上。
“本官决定,盐场启动资金,共计五十万两白银!”
“二十万两,出自府库!三十万两,由本官个人捐赠!”
五十万两!
整个大堂,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官员都用一种看败家子的眼神看着李道安,一个个心疼得直哆嗦。
五十万两白,就为了去那个鬼地方玩泥巴?
疯了!这个巡抚大人,是真的疯了!
“赵铁柱!”李道安根本不理会众人的目光,直接点名。
“小的在!”赵铁柱立刻像一尊铁塔,站了出来,满脸崇拜。
“本官命你为‘鬼哭滩盐场建设总管’!全权负责盐场兴建事宜!”
“谢大人信任!”赵铁柱激动得脸都红了,“小的保证完成任务!”
李道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凑到赵铁柱耳边,开始小声地传授起了“锦囊妙计”。
“铁柱啊,建盐场这事,里面门道很多,你记住了。”
赵铁柱立刻竖起了耳朵,表情无比虔诚。
“第一!”李道安伸出一根手指,“工匠,咱们一个都不要!那些人太精明,不好糊弄!你就去城外的难民营,把那些流民、乞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本官招来!工钱给足!一天三顿,顿顿有肉!”
“但是!”他话锋一转,“活儿嘛,让他们随便干,磨洋工也行,睡大觉也行,本官只要人多,场面热闹!”
赵铁柱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暗自佩服:大人真是宅心仁厚!这哪里是建盐场,这分明是借着建盐场的名义,给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一口饭吃啊!这叫以工代赈!高!实在是高!
“第二!”李道安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建材!记住,怎么便宜怎么来,怎么不经用怎么来!”
“盐田的围堰,你就用泥巴混着沙子糊弄一下就行,千万别用石头,那玩意儿太结实!”
“晒盐的池子,也别铺什么青砖石板,直接在沙滩上挖个坑,意思意思得了!”
“至于工棚嘛,”李道安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你就用山上砍的那些芦苇杆子当柱子,房顶铺上茅草,墙壁用烂泥巴糊上!务必做到,风一吹就晃,雨一下就漏!”
赵铁柱听得是双眼放光,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他懂了!他全都懂了!
大人这是在麻痹敌人!故意建一个豆腐渣工程,让严家和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个笑话!
然后,大人肯定会像在石盘县那样,暗中施展仙法!到时候,烂泥变神堤,沙坑变玉池!
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大人神机妙算!小的明白了!”赵铁柱高喊一声,领着那五十万两的银票,像领了圣旨一样,带着一股“我即将见证神迹”的狂热,兴高采烈地冲了出去。
正堂之内,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群已经彻底傻掉的官员。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只写着四个大字。
不可理喻。
夏清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一脸“计划通”表情的李道安,又看了看赵铁柱那狂热离去的背影。
她第一次,对自己那引以为傲的“解读”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真的看不懂了。
这一次,她实在是编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李道安这通匪夷所思的操作了。
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运气逆天,脑子却不太好使的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