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这是要干嘛?”
墨小小满脸困惑,他完全看不懂陈十三的举动。
朱珠珠也停下了对美食的遐想,一双杏眼落在陈十三的背影上,带着几分探究。
陈十三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站着,与那座沉默的雄城无声对峙。
北境的狂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整个人,便是一杆即将刺破苍穹的长枪,锋芒尽数内敛,只待引而勃发。
下一刻。
他并指如剑的右手,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他对着那百丈高的黑色城墙,凌空虚点,手臂挥洒。
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某种玄妙的韵律。
那姿态,不像运功,更像是一位大书法家在泼墨挥毫。
嗡——
一股无形的剑气从他指尖吞吐而出,跨越百步距离,精准无比地印在了那坚不可摧的金属墙体之上!
“锵!”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在空旷的城外格外刺耳。
城墙上,负责了望的几名士兵先是一愣,旋即个个神情剧变,猛地探出头朝下望去。
只见那被他们视为绝对防御的黑色墙体上,火星四溅!
一道深达数寸的刻痕,凭空出现!
“那……那是什么?!”一名年轻的士兵声音发颤。
“是剑气!隔着百步,用剑气在城墙上刻字!”
他身旁的老兵头皮发麻,脸上写满了骇然。
这堵墙的材质,无人比他们更懂!
别说是寻常刀剑,就算是攻城的重型弩箭,也只能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可现在,那个人,仅仅是站在百步之外动了动手指!
就在墙上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
这是何等恐怖的内力修为!
这已经不是示威!
这是神迹!
城墙上的骚动,并未影响到陈十三。
他神情专注而平静,指尖的剑气连绵不绝。
时而如狂草般恣意奔放,时而如楷书般端正厚重。
他体内的《六脉神剑》真气,此刻被运用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少商剑的雄浑,用来刻画厚重的“点”与“捺”。
商阳剑的灵动,用来勾勒轻巧的“提”与“钩”。
一时间,城墙上碎屑纷飞,金石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更多的士兵被惊动,纷纷涌到墙边,探着脑袋,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那神乎其技的一幕。
他们忘了寒冷,忘了职责。
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在墙体上龙飞凤舞、不断延伸的笔画所吸引。
“第一句出来了!是……秦时明月汉时关!”一名识字的军官大声念了出来,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第二句!万里长征人未还!”
随着陈十三的“书写”,一行行锋芒毕露,力透墙壁的大字,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字迹,并非剑气所刻。
而是由一柄开天辟地的巨剑,一笔一划,硬生生斩上去的!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与豪情。
墨小小和朱珠珠也彻底看呆了。
墨小小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喃喃自语:“乖乖……还能这么玩?”
“三哥这逼……装得是真他娘的圆润丝滑!”
朱珠珠的美眸中,异彩连连。
她看着那个在风中衣袂飘飘,指点江山的背影,只觉得这一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那不是单纯武者的强大。
而是一种将文采与武功完美融合后,所展现出的独有风流。
终于。
当最后一笔落下,陈十三缓缓收回了手。
整首诗,已经完整地烙印在了那百丈雄关之上。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荒城儒将在,不教胡狼度石山!”
城墙之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士兵,都怔怔地看着那二十八个字。
初看,是那股扑面而来的沙场豪情,是“万里长征人未还”的悲壮。
再品,却是那最后两句,石破天惊的赞誉!
但使荒城儒将在!
不教胡狼度石山!
儒将!
整个北境,谁人不知,他们的城主傅沉舟,便是以“儒将”之名威震天下!
这首诗,不仅仅是在写景,写战争。
它在写他们!
在写他们的城主!
是在用一种最高亢、最激昂的方式,肯定了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浴血坚守!
这已经不是一首诗。
这是一枚功勋章!
一枚由天地为卷,剑气为笔,赠予荒城,赠予傅沉舟的无上功勋章!
短暂的死寂之后,城墙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好诗!好一个‘但使荒城儒将在’!”
“这写的就是咱们城主啊!”
“我他娘的虽然不识字,但听着就浑身热血沸腾!”
城墙一角,一名鬓发斑白、手臂上满是旧伤疤的老卒,怔怔地看着那二十八个字。
他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他没有跟着众人呐喊,只是用粗糙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冰冷的墙垛,仿佛在抚摸自己逝去的战友。
他嘶哑地、反复地念叨着:
“……不教胡狼度石山……”
“不教胡狼度石山……”
“值了……值了啊……”
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军官,激动得脸庞通红,他一把抓住身边的亲卫,大声咆哮道:“快!快抄录下来!把城外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禀报城主!快去!”
……
城主府,书房。
傅沉舟手中的兵书,一页也未曾翻动。
副将第三次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已经从为难变成了焦急:“城主,外面风大,陈大人他们毕竟是客,要不……属下先去安排他们到驿馆歇息?”
傅沉舟正待开口呵斥,书房的门却被“砰”的一声猛地撞开。
一名亲卫冲了进来,脸上混杂着激动、惊骇与狂喜,完全不顾礼仪,将一张刚刚用炭笔草草抄录的纸条,以及城外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吼了出来。
傅沉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对亲卫的失态极为不悦。
他接过那张粗糙的纸条,目光随意地扫了上去。
当他的视线,从“秦时明月汉时关”一路下滑,最终定格在“但使荒城儒将在,不教胡狼度石山”那两行字上时——
他整个人,霎时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先是迸射出惊艳,转为愕然,最终化作一团剧烈闪烁的、难以名状的复杂光芒。
他反复咀嚼着那句“但使荒城儒将在”。
那看似赞誉的诗句,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刻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坚硬的外壳,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份属于文人的孤傲与自矜。
书房内,落针可闻。
副将和那名亲卫,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低笑声,从傅沉舟的喉咙里发出。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最终,化作了一阵充满了惊喜与欣赏的爽朗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陈十三!好一个‘但使荒城儒将在’!”
笑声震得书架上的卷宗嗡嗡作响,一扫此前的所有阴霾。
副将彻底懵了,不解地问道:“大人,不就是……不就是一首诗吗?您为何……”
“你懂个屁!”
傅沉舟一声大笑打断了他,眼中是棋逢对手的灼热光芒!
“这小子,是个妖孽!”
他将那张纸条拍在桌上,对副将解释道:
“他若是以巡天鉴的身份强闯,是无礼。”
“他若是向陛下告状,是无能。”
“可他偏偏选了第三条路!”
“他用这首诗,是在给傅某人戴高帽,是在捧我,捧得我舒舒服服,没办法再生气,这是‘礼’!”
“可这顶高帽,他不是用嘴送来的,而是用百步之外的剑气,刻在我这连重弩都射不穿的城墙上!”
“这是在告诉我,他有归真境的实力,随时能把这顶高帽换成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这是‘力’!”
傅沉舟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越说越是兴奋。
“以文载道,是为礼;以武显圣,是为力!”
“礼、力兼备,软硬兼施!”
“既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又展现了不容小觑的肌肉!”
“这是在用一种最漂亮的方式告诉我,他陈十三,不是来夺权的,是来合作的,但他有掀桌子的能力!”
“这哪里是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
“这份心机,这份手段,简直比朝堂上那些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狐狸还要老辣!”
副将听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其中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门道。
傅沉舟停下脚步,眼中充满了浓厚的欣赏与好奇。
“传令下去!”
他一挥手,声音洪亮。
“开城门!”
“备茶!”
“此人,非但不是什么愣头青,反而是个深不可测的妙人!”
“走!”
“随我亲自去会一会,这位大周最年轻的紫衣巡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