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
地下深处,一座宏伟的魔殿。
此地名为万佛窟,却无半点佛光,只有万千面目狰狞的魔佛雕像,在昏暗的油灯下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一道血光凭空出现,踉跄着跌落在地。
正是断臂而逃的枯荣上师。
他此刻再无半点得道高僧的模样,僧袍破碎,浑身浴血,仅剩的左臂死死捂着右肩的伤口,那里空空如也。
他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与无法置信。
“佛主!”
枯荣上师顾不上身上的伤势,连滚带爬地跪倒在一座巨大的黑色莲台之下,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虚弱而剧烈颤抖。
莲台之上,盘坐着一个身影。
梵天烬。
他闭着双眼,面容平静,仿佛万古不化的冰山,与下方狼狈不堪的枯荣上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南疆事败。”
枯荣上师的头深深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嘶哑而颤抖。
“无相金刚、焚天金刚……皆已战死。乌脊与所有内应,被屠戮殆尽。属下……属下无能,请佛主降罪!”
他将南疆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详细禀报。
尤其是关于陈十三的部分。
“那人……那人是个怪物!他根本不是人!”
枯荣上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经质的尖利,“他不过归真境巅峰,却能正面击溃我的‘枯禅净土’!他……他还炼化了您留在泉底的古佛精血!”
“属下断言,此人妖异无比,非佛主您亲临,无人能制!”
魔殿内,一片死寂。
枯荣上师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狂乱的心跳。
他不敢抬头。
他知道,计划失败,两位金刚陨落,这等大罪,足以让他被投入魔火之中,灼烧神魂百年。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莲台之上,梵天烬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仿佛陨落的,只是两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他抬起左手,轻轻抚过手腕。
那里,有一道狰狞的剑痕,至今仍无法愈合,丝丝缕缕的银色光辉在伤口深处缠绕,散发着令他厌恶的气息。
那是十几年前,他与巫神教那位天人境大祭司交手时,被对方拼死留下的。天人一剑,引动天地之势,至今仍在磨灭他的魔佛本源,若非如此……
“亲临?”
梵天烬的声音响起,平淡,却带着一股洞穿人心的力量。
“十几年前,趁着中原内乱,气运动荡,我潜入南疆,已是极限。”
“如今,大周气运稳固,那位女帝手段酷烈,更是出了一个……赵无极。”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天剑山庄那个叫剑无心的老家伙,也还活着。中原水深,藏着的老怪物,不止这两个。”
“我若真身降临,引来的,是整个中原武林的围攻。”
“得不偿失。”
枯荣上师愣住了,他没想到佛主会如此平静地解释。
梵天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落在了遥远的南疆。
“陈十三……”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弧度。
“古佛精血,蕴含着一丝神明本源,霸道无比。这世间,竟有人能将其炼化,而不是被撑爆肉身,魔染神魂……”
“有趣。”
“实在有趣。”
他看向惊疑不定的枯荣上师,淡淡道:“强行派人去抓他,是下策。能炼化古佛精血的人,岂是靠人多就能拿下的?”
“他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敌人了。”
梵天烬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光芒,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是一座行走的、活着的、充满了异端神性的宝藏。”
“他是吾佛降世计划中,最关键,也最意想不到的一环。”
他缓缓站起身,俯瞰着匍匐在地的枯荣上师。
“传我法令。”
“西域所有弟子,暂缓对南疆的一切行动。”
“耐心等着。”
“等着这颗最甜美的果实,自己送上门来。”
……
夜色如墨。
血腥味与烧焦的味道,依旧弥漫在巫神教圣地的空气中。
幸存的教众,在废墟之中沉默地收敛着同伴的尸骸,压抑的哭泣声在夜风中断断续续。
以骨蚩为首的刑罚殿弟子,正用最铁血的手段维持着秩序,清点伤亡,分配物资。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会投向圣殿最高处的屋顶。
那里,一道身影静静地坐着,俯瞰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那些目光,已经从最初的敬畏、感激,彻底转变为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圣子。
这个身份,在血与火的洗礼之后,已经成了所有幸存者心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陈十三坐在屋顶上,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衣衫。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早已沉寂,但那份完成任务的满足感,很快就被眼前的惨状冲淡。
脚下,是数不尽的尸骸与废墟,压抑的哭泣声仿佛针一样刺入这死寂的夜。他看到一个刑罚殿的汉子,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将一具小小的、烧焦的尸体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这便是战争。
他心中默念,我虽非善类,但此景此情,终究令人心头发沉。
一个坐镇京城的老农(赵无极)布好了局,等着收割自己这株茁壮成长的“韭菜”。
现在又多了个西域的神棍(梵天烬),虎视眈眈,想把自己当成他成佛飞升的钥匙。
这‘神药’体质,还真是越来越抢手了。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提升实力!
就在这时。
一阵若有若无的清冷幽香,随风而来。
一道身着圣袍的窈窕身影,如月下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繁复的银饰,在月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辉。
是笙月。
她没有说话,只是学着陈十三的样子,并肩坐下,沉默地眺望着远方的废墟与火光。
陈十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
“烂摊子一个。”
笙月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
“只要根还在,总能发芽。”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都在为未来而忧心。
沉默了许久。
陈十三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沉重地打破了这份宁静。
“笙月……”
“关于长生蛊……我……”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挣扎与艰涩。
他来南疆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现在,巫神教的危机解除了,他也该为自己的事,讨要一个结果了。
笙月娇躯微微一颤,缓缓转过头。
她没有去看远方的黑暗,而是静静地看着陈十三的侧脸,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棱角分明的脸。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从他踏入南疆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
“长生蛊,与我性命相连。”
笙月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陈十三的心头。
“一旦离体,我虽不会立刻死去,但寿元将十不存一,一身修为也会跌落。”
“从此,再无寸进的可能。”
她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不是交易的筹码,也不是哭诉的委屈,只是单纯的,将代价摆在台面上。
说完,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片黑暗笼罩下的家园。
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点点火光,也倒映着一丝决然。
她再次转过头,清澈的眸子,在月光下,宛如两潭深不见底的秋水,凝视着陈十三。
“即便如此……”
“为了另一个女人,你,还是坚持要取走长生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