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客的订单让椰林小肆充满了忙碌与希望。苏晏晏和苏十三几乎投入了全部精力,收购香料、烘焙、研磨、腌制肉脯……连阿卜杜拉也强打精神,在一旁指点着香料配比的微妙之处。椰林中整日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异香,连海风都难以吹散。
然而,海岛的天气,说变就变。
在订单进行到第七日,天空开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铅灰色。风变得粘滞而闷热,椰树宽大的叶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海鸟早早地飞回了巢穴,不再盘旋。海面看似平静,却暗涌流动,泛着诡异的油光。
林泉站在药庐门口,望着阴沉的天色,眉头紧锁,对正在院子里晾晒香料的苏晏晏道:“天色不对,怕是要起‘风飑’(飓风)了。赶紧把东西都收进来,加固房屋!”
苏晏晏心头一紧。她在泉州时也听说过飓风的可怕,那是能摧毁船只、掀翻房屋的天灾。她不敢怠慢,立刻招呼苏十三和雇来的土着妇人,将晾晒的香料、还未完全研磨好的半成品、以及已经装罐密封的部分咖喱粉,全部抢收进药庐和食肆的棚屋里。
苏十三则带着雇来的两个土着汉子,用更粗的藤条和木桩加固食肆的竹棚顶和支撑柱,又将药庐的门窗检查了一遍,用木棍抵死。他还特意去查看了后院那些珍贵的香料植株和菜圃,用竹竿和草绳做了简单的防护。
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到了傍晚,风开始变大,呼啸着穿过椰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的沙石。海浪也变得汹涌起来,猛烈地拍打着海岸,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今晚都待在药庐,不要出来!”林泉神色凝重地吩咐。药庐是竹木结构,相对食肆的草棚要坚固一些。
夜幕彻底降临,狂风暴雨终于如期而至。那不是普通的雨,而是如同天河倒泻,密集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几乎横着砸下来,打在竹屋上噼啪作响,仿佛随时能将屋顶击穿。风吼叫着,像无数头疯狂的巨兽在撕扯着一切,椰树被吹得剧烈摇晃,有些细弱的枝条直接被折断卷走。
药庐在风雨中剧烈地颤抖着,竹篾墙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油灯早已被吹灭,黑暗中,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瞬间照亮屋内众人惊惶的脸。
璎珞吓得哇哇大哭,紧紧缩在苏晏晏怀里。苏晏晏抱着孩子,自己心中也充满了恐惧,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低声安抚着。阿卜杜拉躺在竹榻上,呼吸急促,显然也被这可怕的天威吓到了。林泉则盘膝坐在门口附近,闭目不语,眉头紧锁,似乎在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判断着风雨的强度。
苏十三守在门后,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比如屋顶被掀翻,或者竹墙倒塌。
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食肆方向传来的声音。在狂风暴雨的间歇,能清晰地听到那边传来竹木断裂的“咔嚓”声,以及茅草被成片卷走的呼啸声。他们辛苦搭建起来的椰林小肆,正在风雨中遭受着无情的摧残。
苏晏晏的心揪紧了。那里不仅有他们赖以生存的灶台和桌椅,更有他们好不容易制作出来的、准备交付订单的咖喱粉和肉脯!如果食肆被毁,货物被淹,那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夜,漫长而煎熬。风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在午夜时分达到了顶峰。雷声滚滚,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人耳膜生疼。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人感觉这竹屋可能撑不到天亮。
苏十三几次想冒险出去查看食肆的情况,都被林泉厉声喝止:“出去就是送死!现在只能等!”
只能等。在自然的狂暴面前,人类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声似乎渐渐小了一些,天色也由极致的黑暗转为一种灰蒙蒙的颜色。风依然在刮,雨依然在下,但已不像之前那样歇斯底里。
天亮了。
当苏十三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向外望去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椰林倒伏大片,枝叶遍地。他们的“椰林小肆”几乎被夷为平地,竹棚顶荡然无存,只剩下几根歪斜的柱子倔强地立着,桌椅不知所踪,灶台也坍塌了大半。泥水混杂着破碎的陶罐和来不及抢收的香料,一片泥泞。
存放货物的棚屋情况稍好,屋顶被掀掉了一半,雨水灌入,不少货箱都被浸湿了。苏十三立刻冲过去检查,发现大部分密封良好的咖喱粉罐子侥幸无恙,但一些放在外面的肉脯和香料半成品已经被雨水泡得不成样子。
损失惨重,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药庐虽然也受损不轻,竹墙出现了裂缝,屋顶漏雨,但主体结构还算完好,人都没事。
苏晏晏看着眼前的景象,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她很快忍住了。她看着惊魂未定的璎珞,看着虚弱喘息的阿卜杜拉,看着沉默却依旧站在她身边的苏十三……
“人没事就好。”她重复着苏十三曾经说过的话,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食肆没了,可以再建。货物毁了,可以再做。”
风雨过去了,生活还要继续。这片土地给予他们生机,也带来考验。而他们能做的,就是一次次地从废墟中站起来,如同那些被风雨摧折却又顽强生长的椰树,将根扎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