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书竹示意了一下家中负责餐食的侍女,侍女们立刻捧上十来只白瓷小碟。
只见每只碟中都盛着一块半透明的的糕点,糕点中清晰地凝固着两三朵完整的、淡黄色的腊梅花,糕点旁配着一小盏晶莹的蜂蜜。
“此物是用琼脂调和了极淡的冰糖水,趁未凝时放入新鲜洁净的腊梅花,冷凝而成。
取其形,似梅影绰约;品其味,有梅香清浅。佐以百花蜜,增其甘润。”林其姝缓缓道出。
都城贵女常吃的小食不是糕就是饼,之前新奇些的就是蜜浮酥奈花,乍一见晶莹剔透的点心,都觉得有些稀奇。
这“暗香疏影”造型雅致,构思巧妙,既贴合梅宴主题,又别出心裁。
一时间,暖阁内窃窃私语起来,多是惊叹与赞赏。
苏敏月首先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品尝,点头赞道:“清甜爽口,梅香沁人,果然别致!”
有樊书竹撑腰在先,又有这精巧别致的实物在后,先前那点尴尬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许多贵女都好奇地品尝起来,纷纷向林其姝询问制法。
那柳二小姐孤立在一旁,脸色难看,再也无人理会。
雅令行过,宴席开场。
刚才的风波好似没有发生过。
但那柳二小姐莫名的敌意,让林其姝心下有些疑惑。
她自问与这位光禄寺少卿家的千金素昧平生,更无过节,何以对方一上来便如此针锋相对?
宴席散去,贵女们三三两两地回家去了。
樊书竹还有些恋恋不舍,拉着林其姝说个不停。
林其姝见旁边已无他人,便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樊书竹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与好笑,“林姐姐,你莫要将那柳二娘的话放在心上。
她那点心思,我们几个相熟的谁不知道?
她倾慕石家哥哥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苦于石家哥哥对她从来都是客气疏远,目不斜视。
如今见石家哥哥待你不同,她自然是醋海生波,心里不自在得很。”
林其姝这才恍然,原来根子在这里。
她想起石见溪那张招人的脸和实在出色的才学,在都城的闺秀中有人倾慕实属正常。
只是没想到这柳二小姐的敌意来得如此直接且毫无道理。
她心下虽觉无奈,但也并未太过担忧,只想着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可林其姝没想到,别人可不这么想。
柳二小姐在赏梅宴上没讨到便宜,反而让林其姝借机崭露了头角,心中愈发气闷。
她不敢再在明面上招惹有樊书竹护着的林其姝,便想着从别处找补回来。
第二日,她身边一个得力的婆子,便带着两个面相精明的管事模样的人,来到了半日闲。
此时店里客人不多,林其姝正在柜台后与冯先生核对账目,林其煦则在靠窗的桌旁温书,林其安趴在一旁描红。
见有生客进来,且衣着体面却不似寻常食客,林其姝便留了心。
那婆子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态,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店内的客人都听见,“哟,这就是近来名声在外的半日闲?瞧着倒也干净。
我们小姐派我们来瞧瞧,若是东西尚可,府里年节待客的茶点,便从你们这儿订一些。”
她身后一个管事接口道,“既是供给我们光禄寺少卿府上的,这用料、做工,可得比寻常更加精细讲究才是。
我们得先看看你们的灶间、库房,查验一下食材是否干净新鲜,合乎规矩。”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实则极为无礼。
官宦人家采买,自有章程,哪有这般直接上门就要查验后厨库房的道理?
分明是借故找茬,想挑出些错处来,好败坏铺子名声。
林其姝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却见林其煦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在南山书院念书的时日也不短了,如今举止间也有了一股沉稳气度。
他先是对那婆子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这位妈妈,贵府采买,我们自是欢迎。只是按都城商事惯例,查验货品品质,可在前堂取样观看,或约定时间由贵府派专人前来监督制作。
这直接查验后厨库房,涉及铺子秘方与经营根本,请恕我们不能从命。
若妈妈执意如此,我们也可请厢公事所的差爷来评评理,看这规矩是否可行。”
林其煦一番话,顿时让那婆子和管事噎了一下。
他们本想仗着官家身份压人,没想到这少年郎如此镇定,且熟知律例惯例。
就在这时,林其安忽然从旁边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描红的笔,一脸天真地大声道,“阿兄,刚才是不是有差爷过来巡街,说让咱们守法经营,若有滋扰生事的,尽管去寻他们?”
那婆子脸色变了几变,她本是奉命来寻衅,若真闹到官府,她们不占理,且小姐家的名声也要受损。
她狠狠地瞪了林其姝姐弟一眼,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哼,不识抬举!我们走!”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见那几人走了,姐弟三人对视一眼,一起回到后院来。
“阿姐,看来日后我们还需更加谨慎些。”林其煦低声道。
林其姝点点头,“这都城的生意,光靠手艺和味道还不够,人情世故,势力权衡,皆是学问。”
她顿了顿,又玩笑道,“等你们二人考上了功名,可就没人敢来找阿姐的麻烦了。”
林其煦和林其安不仅没觉得有压力,反而是与有荣焉般地猛猛点头。
眨眼到了腊月二十七,江南的冬日阴冷潮湿,连绵的细雨笼罩着平阳府。
徐府此刻侧门敞开,数名青衣小帽的仆役正肃立等候。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在细雨中辘辘驶来,最终在侧门前停稳。
车帘掀开,徐泽斯弯腰下车。
“三少爷回来了!”门房管事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热络,“路上辛苦了!老爷和夫人早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小厮赶紧上前接过简单的行李,又有人撑起油纸伞,小心翼翼地为徐泽斯遮挡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