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熄灭后,他手停在半空。我靠在墙角,相机还举着,手指扣在快门上。
他没再动。整个人慢慢向后倒,背脊贴地,发出一声闷响。眼睛闭上了,胸口微微起伏,像睡着了。
我没敢松劲。盯着他脖子上的条形码,那道痕迹已经沉下去,皮肤恢复灰白。可空气里的花香还在,一阵比一阵浓。
我喘了口气,膝盖发麻。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影子——酒红裙子、珍珠发卡,是林晚。她进来了,不是幻觉。
但陈砚最后说了话。很小的声音,“别信她说的。”
那是他自己的话。
我慢慢放下相机,手心全是汗。左耳的银环烫得厉害,像是有电流从耳骨窜进脑子。我抬手摸了一下,指尖发颤。
不能在这等。
我撑着墙站起来,腿有点软。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低头看他脸。呼吸很稳,不像要醒的样子。
我伸手探进他外套内袋。手指碰到个硬东西,方形,冰凉。轻轻抽出来,是个黑色小盒子,表面光滑,没有按钮,也没有缝隙,像是整块骨头雕出来的。
黑匣子。
我没见过这东西,但从他藏的位置看,很重要。他一直带着,没让我知道。
我退到房间另一头,靠着冰箱蹲下。把匣子翻过来检查一遍,还是找不到开口。指甲刮了几下,没留下痕迹。
耳边突然响起一段旋律,很轻,像有人哼歌。我猛地抬头,屋里没人。是幻听。
我又看向手里的匣子。胎记开始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我闭上眼,想起相机底片里那个金属球,上面写着“容器07号”。七个声音一起喊“妈妈回来了”。
我集中注意力,想着那个画面,试着把意识沉进去。左耳银环嗡了一声,温度升高。
手里的黑匣子也热了。
接着,一道细缝出现在匣体中间,无声裂开。
里面有个圆形凹槽,像是等着什么插进去。我没有钥匙,也没看到接口。正要再看清楚些,匣子自己响了。
先是滴的一声,然后传出人声。
是林晚的声音,温柔,缓慢:“当第七个容器吞下前六个,我的孩子们就能重生。”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每说一次,匣子就震一下。
我屏住呼吸。听到第三遍时,背景里有别的声音。很轻,混在电流杂音里,像是几个孩子在呼吸。
我把相机拿起来,镜头对准出音孔。胶片能捕捉声波图像,也许能还原隐藏内容。
按下快门。
底片显影需要时间。我盯着它,心跳加快。几秒后,图像浮现——是一段波纹,中间夹着一个短促的笑声。
七岁的我,在疗养所花园里拍第一张照片那天,录下的声音。
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我站在花坛边,林晚站在我身后,帮我调整相机。她笑着说:“念念,笑一个。”
我笑了,咔嚓一声。
现在这段笑声出现在黑匣子里,和林晚的录音混在一起。
我握紧匣子,喉咙发干。
她不是只做了我一个实验体。
还有六个。
他们失败了,但他们的声音还在。
匣子突然变得更烫。一滴暗红色液体从缝隙里渗出来,顺着边缘滑落,在桌面上积成一小滩。
血。
它不动,然后开始移动。自己散开,形成七个半圆形状,排成一圈。每个印子都像牙齿压出来的,大小不同,但能看出是乳牙的痕迹。
中央那个最大。
我看着那圈齿痕,脑子轰的一声。
我想起来了。
七岁那年,发烧,住院。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周围站着六个小孩,围着我看。他们都穿着红睡裙,脸模糊不清。
其中一个靠近我,张嘴咬了我的肩膀。
疼,但我动不了。醒来后肩上有牙印,护士说是老鼠咬的。
后来那伤好了,可每年生日那天,都会痒。
我一直以为是过敏。
现在我知道了。
我不是被老鼠咬的。
我是被他们咬的。
他们是前六个容器。
而我,是第七个。
他们没能活下来,所以林晚让我吞了他们。
记忆碎片冲进来,太多太乱。我抱住头,耳朵嗡嗡响。嘴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铁锈味,舌头抵着牙根,肌肉不受控制地动,像是在咀嚼什么东西。
我猛地咬住下唇。
痛感让我清醒。
这不是正常的反应。是身体在执行程序。母体意识在催我完成融合。
我抓起衣服下摆,撕下一角,把黑匣子包起来,塞进相机包最里面。拉好拉链,按了两下确认锁住。
抬头看陈砚。
他还躺着,手脚没动,但手指抽了一下。
要醒了。
我站起身,走到玄关。发条钥匙还在口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安心。
我回头看了一眼。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抓起门把手,拉开门。
冷风灌进来。
我走出去,反手关门。脚步没停,直接往电梯间走。
走廊灯坏了两盏,光线昏黄。我低着头,脚步加快。
走到一半,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很轻,像是门缝被推开一点点。
我没回头。
继续走。
电梯到了,门打开。我走进去,按下一楼。
就在门即将合上的瞬间,我听见楼道里响起一声哼唱。
只有一个音。
“嗯——”
是摇篮曲的第一个音。
和林晚常哼的一样。
电梯门关上。
我靠在角落,手伸进包里,摸到黑匣子。它还在发热。
我知道他没死。
我也知道,刚才那声音不是从陈砚嘴里出来的。
是林晚。
她在告诉我,她看见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包,指节发白。
她想让我回去。
我不回。
电梯往下走,灯光闪了一下。
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七个齿痕。
他们不是失败者。
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
而我吃了他们。
现在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