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撕开死寂。
我趴在地上,手指抠着地面金属接缝,一点一点往前挪。后背的血纹还在发烫,像有火苗顺着血管往心脏爬。陈砚躺在不远处,脸朝下,右手还保持着握相机的姿势,指节发白。我没力气站起来,只能用肘关节撑地,膝盖拖过碎裂的玻璃和黏滑的残液,每动一下,肋骨就像被铁丝绞着拉扯。
终于够到他,我把他的手臂搭上肩头,咬牙把他往上拽。他很沉,比我记忆中重得多。风衣撕了一角,我扯下来缠住他后颈——那里芯片烧穿了皮肤,边缘焦黑,渗着淡黄的液体。不能让他再被侵蚀了。我摸出破碎相机塞进他手里,镜头朝外,像是给他留个念想。
“醒过来。”我贴着他耳朵说,“还没完。”
他没反应。
我把他背上,踉跄站起。实验室在塌。头顶管道接连爆裂,暗红的液体喷洒下来,落在地上嘶嘶作响。脚下的金属板开始扭曲,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井口,冷风从下面涌上来,带着腐锈味。我贴着墙走,踩着未断裂的支架,一步一颤。血纹已经蔓延到胸口,呼吸变得吃力,但我没停下。
脑子里那些声音也没停。
七岁的我在哭,十三岁的我在烧照片,二十岁的我在档案馆门口发抖。她们都在。我不再捂住耳朵,也不再否认。我背着陈砚,一边走一边低声回应:“我记得。我都记得。”
通道尽头是电梯门,锈迹斑斑,控制面板黑着。我撞过去,用肩膀顶,门纹丝不动。试了几次,才想起老园丁提过的钥匙机制。可这里没有钥匙孔,只有墙上一道窄缝,像是用来插卡的。
我掏出相机,拆开外壳,把裸露的线路插进缝隙。刚接通,墙面突然泛起光。
倒影出现了。
左边是我,满脸血污,风衣破烂,眼神空得像熬干了魂。右边是个女人,穿旧式护士服,袖口磨边,胸前别着工牌,手里抱着记录板。她站姿笔直,眉心有道细疤,嘴角微微压着,像是习惯性忍耐什么。
我知道她是谁。
陈砚的姐姐。那个死在控制台前的人。
她看着我,嘴唇没动,声音却直接钻进脑子:“你不是替代品。”
我喘着气,没后退。这次我没举相机,也没试图拍下这幻象。我只是盯着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不是她,也不是林晚。我是林镜心。”
她眨了下眼,嘴角忽然松了些,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然后,倒影淡去,墙面恢复灰暗。电梯门发出“咔”的一声,缓缓开启。
我拖着陈砚进去,靠在角落喘息。他还在昏迷,但脉搏稳了些。我低头看他手里的相机,电池仓开了,胶卷露了一截,沾着血。它还能用。至少现在还能。
门快合上时,我回头。
火焰已经吞没了大半个实验室。营养舱的残骸在燃烧,血雾凝成丝线,在热浪中飘舞。就在那片火光里,站着一个人。
老园丁。
他拄着铁锹,背微驼,脸上不再是那种木然的表情。他抬头看我,嘴角慢慢扬起,像是终于等到该来的人。然后他抬起双手,掌心各放一把青铜钥匙,上面刻着字:
“母体守卫者07号”
“母体守卫者08号”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我也抬了下手,碰了碰电梯内壁。金属冰凉,映出我的脸——完整的一张脸,没有分裂,没有重影。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心里有什么东西落定了。
“我们不是容器,”我低声说,“是守夜人。”
门彻底关闭。
电梯开始上升。震动从脚底传来,金属壁嗡嗡作响。我靠着墙,抱着陈砚,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后颈的伤还在疼,但不再灼烧。那些记忆还在,七岁的恐惧,十三岁的愤怒,二十岁的执拗,全都在。可它们不再割裂我,而是成了支撑我站稳的东西。
我低头看他手里的相机。
突然,他手指抽了一下。
不是痉挛,是主动的收拢。他拇指蹭过镜头边缘,像是在确认什么。接着,他的眼皮颤了颤,喉咙里滚出一个音节,极轻,几乎被电梯的噪音盖过。
“……姐。”
我猛地抬头。
他的眼睛没睁,可嘴唇又动了,这次清晰了些:“……别信她。”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还记得。哪怕被系统侵蚀到只剩本能,他还是记得那句话。他姐姐最后留下的警告,他一直带着。
我伸手扶住他肩膀,声音压得很低:“我已经不信了。”
电梯继续上升,穿过b3、b2层。每过一层,金属壁的震动就减弱一分。b1的指示灯亮起,绿光映在两人脸上。我看着陈砚苍白的脸,忽然发现他耳后有一小块皮肤在微微发红,像是某种标记正在消退。
老园丁给的钥匙没有实体,可我知道它们存在。一把给了陈砚,一把给了我。我们不是被选中的容器,是自己走上这条路的守卫者。
电梯到达地面层前的最后一秒,我听见头顶传来轻微的“滴”声。
控制面板闪了一下,本该熄灭的屏幕竟重新亮起一行字:
【备用协议激活:守巢指令已移交】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电梯猛地一震,停住了。
门没开。
头顶灯光忽明忽暗,通风口吹出一股冷风,带着泥土和枯叶的气息。我抱紧陈砚,盯着面板。数字显示“G”,可外面没有动静。按了开门键,无响应。
就在这时,电梯内壁再次映出倒影。
不再是两个分开的身影。
是一个人影,左手持相机,右手握银链,风衣下摆扫过地面,步伐稳定。那人影走得笔直,没有迟疑,也没有回头。
而真正的我,正靠在角落,怀里抱着昏迷的男人,浑身带伤,连抬手都费力。
可那倒影,像是未来的我。
它走到门前,抬手按下按钮。门应声开启,外面是一片废墟般的庭院,玫瑰花丛烧得只剩焦枝,地面裂开,隐约可见地下结构崩塌的痕迹。
倒影走出去,没回头。
真实的我仍坐在原地,呼吸沉重。
电梯里的灯又闪了两下,彻底熄灭。
黑暗中,陈砚的手突然收紧,抓住了我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