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的手指还停在回车键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屏幕上的三百二十七个红点静静闪烁,如同夜空下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灵魂之灯,在黑暗中无声地跳动。烛龙计划已经启动,监控系统自动追踪每一个被“命格债券”标记的普通人——他们的位置、心跳、血压、情绪波动,甚至梦境频率,都被实时采集并压缩成冰冷的数据流,汇入这座地下机房深处的主控终端。
他的右耳还在渗血,纱布贴在皮肤上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与焦糊混合的腥味。那是两小时前雷网反噬留下的伤。他没动,仿佛疼痛早已不属于这具躯壳。机房里只剩下服务器低频运转的声音,嗡鸣如潮,像某种机械呼吸,又似远古巨兽沉睡中的鼻息,在寂静中编织出一张无形的网。
就在这时,耳机传来一段加密信号。
电流杂音过后,夜游神的声音直接传入耳道,没有多余语气,也没有情绪起伏:“目标区域出现大规模聚集。”
“财神团总部楼下,人满了。”
秦明瞳孔微缩,指尖终于落下。
回车键按下,城市天网系统瞬间激活。画面切换到城西主干道,时间显示凌晨四点三十二分。街道上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像溃堤的洪水涌向一栋玻璃幕墙大厦。有人举着横幅,字迹潦草却刺目:“还我命格!”“期货骗局,血本无归!”;有人拍打财神团总部的大门和玻璃墙,手掌印在透明屏障上,像一只只挣扎求生的手。
镜头拉近,人群的情绪清晰可辨——愤怒撕裂了理智,焦急啃噬着耐心,绝望则如雾般弥漫在空气中,几乎要凝成实体。一个年轻男子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婴儿模型,嘶吼着“这是我孩子的命啊!”,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香火期货市场服务器三小时前强制下线。”夜游神继续陈述,语速平稳,“所有交易通道关闭,用户资金冻结。后台日志显示,最后一次操作来自内部高层权限,Ip归属为教育局数据中心。”
秦明盯着金融监管平台的数据流,眉头越锁越紧。账户批量注销,资产转移记录中断,大量小额投资者账户余额归零。这不是技术故障,也不是简单的系统崩溃——这是精准、冷酷、有预谋的切断,像一把手术刀,干净利落地割断了千万人的希望动脉。
他迅速打开本地缓存,调出之前从魍魉那里拼凑出的资金路径图。两条独立链路,一条经由虚拟庙宇结算中心绕行东南亚离岸节点,另一条伪装成教育扶贫基金流入地方财政池。然而,无论哪一条,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教育局旧档案库的地下电力节点。
那个地方他曾去过一次。
三十年前阳寿失踪案的核心区域。当时整栋楼一夜之间蒸发了七十三名学生和教师,现场只留下满地烧焦的铜钱和一面刻着“五方迎禄”的残碑。警方调查无果,官方定性为集体癔症。可他知道,那不是癔症,是献祭。
“视频。”他说。
下一秒,一段实时拍摄的画面接入系统。镜头晃动,背景嘈杂,显然是用手机偷拍上传。人群围在财神团总部大厅门口,利市仙官站在台阶上,红色唐装被扯歪,金丝眼镜碎了一片,脸上有三道新鲜抓痕,血丝顺着颧骨滑落。有人朝他扔矿泉水瓶,他抬手挡了一下,戒指上的翡翠崩裂,碎片飞溅。
“还我钱!”一个中年女人冲上去拽他袖子,声音哭得变了调,“我儿子治病的钱全投进去了!你说能改命格,结果呢?命还没改,命没了!”
利市仙官张嘴想说什么,声音立刻被淹没在怒吼之中。安保人员试图拉走他,但人群推搡得更厉害,几人摔倒在地,警报声尖锐响起。画面最后定格在他回头的一瞬——眼神不是慌乱,不是恐惧,而是冷,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剧本之中。
秦明暂停视频,放大背景角落的一处细节:一根电线杆上的摄像头被人为遮挡,黑布随风轻摆。但旁边商铺的监控拍到了半张脸。那人穿着灰色中山装,戴金丝眼镜,面容清瘦,神情淡漠——正是教育局局长周维安。
“他不该出现在那里。”秦明低声说,嗓音沙哑,“他三年前就该退休了。”
夜游神传来第二段数据:原始元信息分析完成。拍摄时间为凌晨四点十分,光源符合室外晨光角度,无后期合成痕迹。群众呼喊内容经过语音交叉比对,关键词高度一致:“还钱”“骗人”“命格债券”。情感模型评估显示,群体情绪指数已达橙色预警级别,局部已接近红色临界。
真实事件。
可越是真实,越危险。
秦明知道,财神团不会让这么大一个系统轻易崩塌。它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哪怕断肢残臂,也会在最后一刻反扑。他立即命令系统标记所有尝试登录原期货平台的Ip地址,并开启反向追踪协议。只要有人试图恢复连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备用服务器位置。
“还有别的异常吗?”他问。
“有。”夜游神顿了半秒,罕见地出现了迟疑,“东王公系统最近三次访问记录都被清空。最后一次是在两小时前,查询的是‘跨服聊天’权限日志。”
秦明眼神一沉。
那是他们之前用来突破天庭防火墙的技术接口,理论上只有极少数人掌握其存在。如果对方也在查这个,说明他们已经开始反向追查是谁泄露了内部数据。
他快速调出烛龙计划的实时面板。三百二十七个红点中有十七个开始剧烈波动,心跳频率异常,血压飙升,神经递质失衡。这些人正处在情绪崩溃边缘,随时可能做出极端行为。其中一个名字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张瑶。
张立国的女儿。
也是他高中同学。
她不在之前的名单里。
这意味着她的账户是新近被绑定的,而且是主动签署协议,通过人脸识别和灵魂共振双重认证完成接入。这种绑定不可逆,除非契约到期或持有者死亡。
秦明立刻拨通警局内线,接通专案组值班台。“查张瑶的财务记录,最近七十二小时任何电子支付行为都要调出来。”
“可是……现在是凌晨……”
“马上。”他打断,声音不高,却像冰刃切入骨髓。
等待回复期间,他重新检查魍魉留下的日志残片。那些破碎的代码块像散落的遗言,拼凑出一段隐秘真相:那条指向废弃数据中心的链路仍然活跃,每分钟都有微量数据流出。不是交易,更像是心跳监测——某个系统仍在运行,只是转入了休眠模式,如同冬眠的毒蛇,静静等待春雷。
“他们没倒。”秦明自语,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只是换了壳。”
夜游神突然传来警告:“检测到高频信号脉冲,来源与之前魍魉使用的通信频段一致。重复节奏:一次长,两次短。”
摩斯码。
秦明立刻调出解码程序。屏幕上跳出两个字:
等你
和之前一样。
但这次不同。上次是在雷网深处,信号来自虚空中某个未知节点;而这一次,源头明确锁定在城市东南方向的一座废弃变电站。那里曾是老城区电网枢纽,八年前因一场神秘火灾关闭,如今荒废多年,杂草丛生,却仍连着地下光纤主干,从未彻底断网。
秦明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落。
他知道这可能是陷阱。
财神团故意制造混乱,就是为了引他离开监控中心。一旦他出动,后方防线就会出现缺口。那些正在崩溃的普通人,可能瞬间失去保护,成为“命格反噬”的牺牲品。
可如果不回应……
张瑶的脸浮现在脑海里。那个总爱穿白衬衫、说话轻声细语的女孩,曾在毕业典礼那天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如果你走了,请记得回头看一眼。”
她不该卷进来。
他切换到内网通道,上传一份加密文件,标题为【紧急预案_b级响应】。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备用方案,包含自动预警机制、动态代理切换、以及临时代理控制权移交指令。只要触发,系统会在他离线时继续运行二十四小时,维持基本防护。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战术靴踩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右耳伤口随着动作牵动,一阵钝痛从颅骨深处蔓延开来。他没管,伸手摸了摸耳钉。金属冰凉,但没有发光——那是他与夜游神之间的物理信标,一旦激活,意味着生死关头。
“你还在线?”他问。
“在。”声音稳定,“无人机已就位,三架待命,覆盖东南区主要路口。热成像扫描显示,变电站内部有三人活动迹象,体温正常,无武器携带信号。”
秦明点头。他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六位密码——是他母亲忌日的日期。柜门弹开,取出一个灰蓝色圆柱体装置。反阴气弹。上次在雷网突围时用过一枚,还剩两枚。据王灵官所说,这东西能短暂撕裂“命轨闭环”,让被契约锁定的人获得十秒自由意志窗口。
他将它塞进背包侧袋,顺手检查了雷符存量。七张,其中三张是王灵官留下的护体符,能量未激活,符纸边缘泛着淡淡的紫芒,像是沉睡的雷霆。
刚合上包,耳机里突然响起急促提示音。
“张瑶的记录调出来了。”值班员声音发抖,“她昨天下午转账八十万,收款方是‘五路财神慈善基金会’下属项目,备注写着‘命运投资’。”
秦明握紧背包带,指节发白。
八十万不是小数目。张立国知道女儿有这笔钱吗?她是怎么被说服的?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正要下令调取张瑶手机定位,耳机里的声音变了。
“秦明。”夜游神语气第一次出现波动,“东南方向信号增强了。而且……不止一个来源。”
秦明看向地图。原本只有一个红点在变电站附近闪烁,现在周围又出现了六个。分布呈环形,间隔精确,像是某种阵法布局。更诡异的是,每个信号源的频率都在缓慢上升,形成一种共振趋势。
他猛地想起利市仙官最后那个眼神。
不是慌乱,是等着他来。
等着他踏入这个圈套。
等着他亲手解开最后一道封印。
秦明转身走回主控台,手指重重敲下一行命令:
【启动烛龙计划二级防护协议,锁定张瑶位置,启用备用通讯频道】
屏幕刷新,三百二十七个红点全部被罩进一层淡金色网格。系统进入高防状态,所有外部入侵尝试将被自动拦截,异常行为即时报警。
他拿起背包,拉开机房门。
门外走廊空无一人,灯光昏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迈出第一步。
就在脚掌落地的刹那,背包里的反阴气弹突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紧接着,耳钉微微发热。
秦明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探头。
他知道,有人正在看着他。
也等着他。
但他不再犹豫。
因为他明白,真正的战斗,从来不在数据之中,而在人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