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站在观察室外,玻璃映出他冷峻的轮廓。走廊顶灯微弱地洒下一层青灰色光晕,像是从旧梦里漏出来的颜色。他盯着玻璃后那个低垂着头的身影——管理员坐在审讯椅上,双手被铐在桌下的铁环中,脊背佝偻如枯枝,仿佛一具被抽去魂魄的躯壳。
可那嘴角还挂着笑。
不是笑,是凝固的表情,像被人用刻刀一笔一笔雕进肉里的符号。那抹弧度太规整,太持久,连呼吸都未带动一丝肌肉颤动。秦明知道,这不是疯癫,也不是药物作用,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操控——意识被压制到了极点,只剩下一具执行命令的容器。
他没动,呼吸几乎停了。但秦明能感觉到,他的大脑仍在运转,在某个隐秘的角落,思维如暗流涌动。
张立国脚步沉稳地走来,手里攥着记录本,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你刚才那一针起了作用,心跳回来了。”他低声说,“但脑电波还是不对劲。a波完全消失,θ波异常活跃,像是……持续接收某种外部信号。”
“他不是昏迷。”秦明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寂静,“他是被‘锁’住了。有人在远程控制他的神经通路。”
他说完,靠近玻璃,右耳的耳钉忽然一热。
不是灼烧般的痛感,而是有节奏地跳动——一下,停两秒;再一下,又停两秒。规律得如同摩斯密码,又像某种生物节律的共振。他抬手碰了碰耳钉,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低头看手腕,脉搏稳定,体温正常,没有中毒迹象。这热度来自外界,是定向传输的信号波。
他猛地转身:“把审讯室的所有电源切断!只留备用电池供电。无线网络、监控传输、门禁系统,全部物理断开。”
张立国一怔:“你要干什么?现在可是高度监控状态,上级要求全程录像!”
“正因为如此。”秦明目光如钉,“他们就是要我们看见。他在接收指令,每到整点,就会有一个高频脉冲穿透建筑屏蔽层,压制他的语言中枢。我们必须在他能说话的间隙里,撬开真相。”
技术员迅速响应。警报声短促响起,灯光骤然熄灭,随即切换为幽蓝的应急电源。墙上的电子钟闪了一下,定格在11:57。
三人走进审讯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金属锈味混合的气息。管理员依旧坐着,头微微歪向一侧,眼皮半合,嘴角那抹诡异笑意仍未消散。秦明绕到他背后,蹲下身,耳朵贴近对方颈部。
起初只有微弱的血流声。
然后,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震动,像是电流顺着颈椎骨传导而来,频率与自己耳钉跳动完全一致。
“你能听见我吗?”秦明压低声音,语气温和却不容回避,“我知道你不想做这些事。你被人利用了。图书馆的毒棺是你放的吧?但你不是主谋,对不对?”
管理员的眼皮剧烈抖了一下。
11:59。
秦明站起身,走到正对面,俯视着他。灯光斜照,将他的影子拉长,覆在管理员脸上,像一张审判的面具。
“利市仙官让你做什么?”他缓缓开口,“你说出来,就能结束这一切。”
时间跳转至12:00。
那一瞬,管理员喉结猛地滑动,嘴唇颤抖着张开。
“是……利市仙官……”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木板,“让我放棺……在图书馆地下三层……他说……要让你变成活死人……”
秦明不动,眼神未移。
“蚀魂散……是你体内的毒素来源……他想用你做实验体……如果成功……你的灵魂会被剥离……再注入傀儡躯壳……成为他们的执法工具……”
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说到“执法工具”时,他的手指突然抽搐,指甲刮过桌面,发出刺耳声响。
话音未落,管理员的身体猛然一僵,脖子两侧青筋暴起如蚯蚓盘绕,牙关咬紧到咯咯作响,嘴角渗出血丝,双眼翻白,整个人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心脏。
“快!重新接通屏蔽系统!”秦明厉声吼道。
技术人员按下按钮,电源恢复,信号阻断重启。室内灯光亮起,管理员瘫回椅子上,呼吸微弱,眼皮合拢,嘴角的笑容也终于松懈,化作一片死寂。
张立国扶着他肩膀探了探鼻息:“还活着,但神经系统像是被反复擦写过一样。”
“他说完了?”他问。
“不。”秦明摇头,目光沉得似深渊,“他还有信息没说出来。最后那句‘执法工具’之后,本该还有内容。可有人强行中断了传输。”
半小时后,第二次审讯开始。
这次秦明不再等待。他径直走到管理员身前,伸手探进其衣领夹层。玉佩早已取走,那是开启毒棺的关键信物。但他注意到缝线处有些异样——过于平整,针脚细密,明显是后来重缝过的。
他掏出战术刀,刀刃贴着布料边缘轻轻一划,内衬裂开一道口子。指尖深入摸索,在最底层触到一块坚硬的小物件。
一部手机。
防水材质,无品牌标识,屏幕漆黑如墨。机身没有任何接口,仅侧面有一枚微型感应孔,显然是通过无线方式充能和通信。
“带回去破解。”秦明递给技术组,“优先级最高。”
两小时后,数据室传来消息:手机已解锁,聊天记录恢复完成。
秦明和张立国疾步赶到。屏幕上显示一段加密对话,时间戳精确到秒:
【利市-04:32】
计划照常推进。图书馆毒棺已激活,目标接触后三日内将出现神识裂变。
【管理员-04:33】
秦明已中招,正在追踪怀表线索。
【利市-08:15】
加强蚀魂散剂量,确保其意识模糊。若反抗强烈,启动b方案。
【管理员-08:16】
b方案是指?
【利市-08:17】
摩天轮。午夜十二点,阳气断裂带最佳窗口期。引他上去,完成灵魂剥离仪式。
最后一行字让秦明瞳孔骤缩。
【任务变更:今晚十二点,引他去摩天轮——利市亲批】
张立国盯着屏幕良久,声音低哑:“他们在等你主动过去。”
“不是等。”秦明缓缓摇头,眼中寒光闪动,“是设局。他们知道我会查到这里,所以故意留下这条信息。这是诱饵,目的是让我按他们的节奏行动。”
“那你去不去?”
“我去。”秦明关掉屏幕,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但我不会走进他们的剧本。”
回到专案室,秦明调出全市三维地图。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三座摩天轮分别位于东区乐园、南岸广场和西城商业中心,皆为地标性建筑,夜间游客众多。
“通知便衣组。”他对张立国说,“从现在起,三座设施外围全面布控。重点排查缆车检修通道、电力控制箱、高空作业平台,任何非工作人员不得靠近。”
“你要一个人上?”张立国皱眉,“万一真是陷阱,连支援都来不及。”
“我不确定哪个是真的目标地点。”秦明打开抽屉,取出一枚古旧铜钱,正面刻着“天官赐福”,背面篆书“利市仙官”。这是三年前他在一场邪教案中缴获的信物,也是今日一切谜团的起点。
他将铜钱置于掌心,闭目片刻。
“但他们既然敢写‘引他去’,说明仪式必须由我亲自触发。只要我不出现,他们就没法完成灵魂剥离。”
张立国点头:“我安排人盯住所有出口,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封锁。”
“还有件事。”秦明拿出手机,将聊天记录截屏加密,上传至公安内网特殊通道,“这份证据不能公开。一旦泄露,他们会立刻更换计划,甚至提前发动。”
凌晨三点,技术组送来完整分析报告。
手机使用量子级加密信道,服务器地址指向一座废弃数据中心——正是三个月前秦明曾孤身闯入的“灰域基地”。那里曾是某境外组织的秘密据点,内部残留大量神经干扰设备与意识投射装置。
而“摩天轮”一词,在系统日志中被标记为代号,真实含义可能并非字面所指。
“可能是地形隐喻。”技术员指着投影图解释,“高差超过百米、呈环形结构、夜间持续供电、且具备旋转观景功能的建筑,都符合特征。”
秦明的目光缓缓移向地图一角——旧城区边缘,一座废弃电视塔赫然矗立。
塔高138米,顶部设有旋转观景台,外形酷似摩天轮,常年处于监控盲区,最近一次维护记录停留在五年前。更重要的是,它的地理坐标恰好位于城市“阳气断裂带”中心区域——风水学上称之为“阴阳交汇死角”,极利于举行禁忌仪式。
“这里更符合。”秦明指尖落在塔身上,“他们不需要观众,只需要一个封闭的仪式场。”
张立国查看卫星图像:“但今晚没有任何活动报备。”
“正因为没有。”秦明站起身,抓起外套,“才说明它是真正的目标。”
就在这时,对讲机骤然响起。
“专案组,拘押病房报告异常!管理员生命体征波动,刚刚睁开眼了!”
秦明转身就走。
地下二层,病房走廊灯光惨白,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水味。推开门时,管理员正靠在病床上,眼睛睁着,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瞳孔放大,毫无焦距。
秦明走近床边。
管理员缓缓转头,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不该查到这里……”他喘息着,“但他们……也在等你……”
“谁在等我?”秦明俯身追问。
“不只是利市……上面还有人……”他的手指艰难抬起,指向胸口,“钥匙……在心脉……逆流……才能解开……”
话未说完,身体突然剧烈抽搐,眼球翻白,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
医生冲进来抢救,注射镇静剂,按压心脏。
秦明退到门口,看着仪器上剧烈跳动的曲线。他知道这不是自然发作,而是远程清除程序启动了——对方察觉到信息泄露,正在抹除知情者。
五分钟后,管理员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生命体征恢复平稳,脑波却变得混乱不堪,如同被格式化的硬盘,再也无法读取有效数据。
“他不会再说话了。”医生摇头,“神经系统受损严重,可能是强电磁脉冲击穿了海马体。”
秦明走出病房,脚步沉重却坚定。回到专案室,屏幕仍停留在摩天轮截图上,那句“今晚十二点,引他去摩天轮”清晰可见,像一道诅咒,又像一场邀请。
他坐下来,打开笔记本,开始画草图。
缆车结构、电力线路、风速影响、逃生路径、信号盲区、干扰源位置……
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
突然,他停下。
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竟与耳钉刚才的跳动频率完全一致。
他怔住,缓缓抬头,望向窗外。
远处城市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车流如河。
而在某处高楼顶端,一座信号塔的红灯一闪一闪,规律得如同心跳。
像是在回应他。
又像是在召唤。
秦明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再次触碰右耳的耳钉。
这一次,他没有感到热度。
只有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那枚小小的金属片,本就不属于他,而是某个庞大系统的接入端口。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那场大火——灰域基地崩塌之际,一名黑袍人将一枚耳钉塞进他手中,低语:“当你听见钟声,就是归来之时。”
那时他以为那是疯言疯语。
现在,他明白了。
这不是终点。
是一场轮回的开端。
他睁开眼,拿起枪套,系紧战术腰带。
“十二点之前,我必须找到真正的入口。”
张立国拦住他:“你现在去?还没确认是不是陷阱。”
“我已经确认了。”秦明望着远方那座沉默的电视塔,“陷阱从来都不是危险,而是让人自以为安全的假象。他们以为我能被引导,可他们忘了——”
他顿了顿,声音冷冽如霜。
“真正的猎手,从来都是逆着信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