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的意识像是沉在温水里的棉絮，慢悠悠地往上浮。
先是指尖触到一丝柔软的暖意，接着耳畔传来模糊的声响，等她费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已是绣着玄鸟纹的明黄色床幔。
她竟躺在一张宽大的拔步床上，身下锦被触感细腻得惊人。
“小姐！您总算醒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撞进耳朵，苏晚棠偏过头，就见小菊扑在床边，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方才那雀跃的声调里，还裹着没压下去的后怕。
她想抬手拍拍丫鬟的手背，指尖却只微微动了动，随后用干哑的嗓音说道：“我……这是在哪儿？”
话音刚落，一道雄浑如钟的男声突然从小菊身后响起，沉沉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里是孤的寝宫。”
小菊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帕子“啪嗒”掉在地上。
等她看清来人玄色冕服上的玄鸟纹样，以及腰间悬挂的白玉佩，膝盖“咚”地就砸在了金砖上，连头都不敢抬：“奴婢、奴婢参见陛下！”
帝辛抬手摆了摆：“免礼。你先下去。”
“奴婢遵旨。”小菊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起身时还不忘把帕子捡起来，轻手轻脚地退到殿外。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烛火“噼啪”燃烧的声响。
帝辛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玄色衣摆垂落在地，衬得他的肤色愈发冷白。
他垂眸看向床上的人，眼底盛着细碎的光，像是有着星辰，却又带着几分探究：“你既是诸侯之女，金枝玉叶的身份，为何要不顾性命，去救一个丫鬟？”
苏晚棠抿着唇，没接话茬，只缓缓偏过头去，乌黑的鬓发垂落在锦枕上，连带着半边侧脸都隐进了床幔投下的阴影里，分明是还带着气性，不愿与他对视。
帝辛瞧着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竟生出几分少见的犯难来。
他素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皇，朝堂上纵是三公九卿进言，也需得看他脸色，可对着眼前这刚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女子，语气竟不自觉软了几分：
“先前那般做，不过是想试一试你。却没料到，你竟真的肯为了那个丫鬟，连性命都不顾。”
说到最后，他眼底的探究淡去些，添了点真切的赞赏，声音也沉了沉：“孤……很欣赏你。”
这话若是落在旁人耳中，怕是要惊掉下巴。
殿外廊下若有半分朝臣在此，瞧见人皇竟放低姿态，主动向一个诸侯之女解释前因，怕是连呼吸都要屏住。
自帝辛登基以来，何时有过这般纡尊降贵的模样？便是对三公重臣，也从未有过半分迁就，如今却在一个女子面前，露了几分难得的温和。
苏晚棠听见这话，终于肯转过头来，杏眼微微瞪着他，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气意，却字字清亮：
“我从没把小菊当仆人看。都是爹娘生养、肩膀上顶着一颗脑袋的人，凭什么我的命就比她金贵些？”
这话不似闺阁女子的娇语，倒带着股少见的爽利劲儿，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帝辛闻言，原本微蹙的眉梢倏然舒展，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那笑意不似朝堂上的威严，也不似试探时的深沉，倒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他没再多说，只抬手按了按床沿，声音放得更缓：“说得好。你刚醒，身子还虚，先好好歇着。孤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帝辛的玄色袍角消失在殿门外，殿内烛火晃动的光影终于静了下来。
苏晚棠望着那道紧闭的殿门，紧绷的肩头缓缓松弛，只觉得浑身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不多时便又沉入了安稳的睡梦中。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帝辛端坐在紫檀木御案后，玄色冕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方才在寝宫的几分温和早已褪去，只剩帝王的威严与沉冷。
他指尖轻叩案上竹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去，把前日故意刁难苏贵人的那两个送饭丫鬟带过来。”
殿外候着的太监不敢怠慢，躬身应了声“遵旨”，快步领人去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几名太监便匆匆折返，齐齐跪在御案前，头埋得极低，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意：
“回、回禀陛下……那两名丫鬟，先前已被皇后娘娘以‘不敬贵人、搅乱宫规’为由，下令处决了。”
帝辛闻言，喉间溢出一声冷哼。
这姜氏倒是果决，只是这份果决用错了地方，竟敢不等他发落，便先斩后奏。
他眼底掠过一丝沉冷，却也没再多说，只抬眼看向阶下待命的内侍：“罢了。拟旨——赦苏护满门无罪，官还旧职，国戚新增，每月加俸二千担。”
内侍连忙躬身应下，捧着空白圣旨退到偏殿拟写，御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只剩帝辛翻阅竹简的沙沙声，只是那翻页的力道，比先前重了几分。
而这道旨意刚传出御书房，便如惊雷般炸响在后宫。
凤仪殿内，姜皇后正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指尖捻着串东珠手链，听闻宫女禀报的内容，猛地坐直了身子，珠串“哗啦”散落在锦毯上：
“你说什么？陛下要赦免苏护全家，还要将旧职归还于他？”
那报信的宫女早已吓得浑身发抖，膝盖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头埋得几乎贴地，声音带着哭腔：“回、回娘娘，是、是御书房内侍亲传的圣旨，奴婢不、不敢有半句虚言……”
”姜皇后猛地拍向手边的描金漆几，案上那柄雕工精美的羊脂玉如意应声落地，“哐啷”一声摔得粉碎，玉屑溅了满地。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动作摇晃，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怒意与怨怼。
“定是那个妖妃！若非她在陛下面前狐媚惑主，陛下怎会如此偏袒苏家！一个诸侯之女罢了，也敢在后宫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