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云谷的高炉昼夜不息,而这年从谷中走出去的人,则像一颗颗被精心打磨后投向外界的种子,在战乱与苦难的土壤中,悄然萌芽,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生长姿态。
他们离开时的要求被限制死了,必须是十八岁,现在最大的那批,也过了二十岁。
他们带走的不仅是谷中传授的文韬武略还有百工技艺。
喻万春反复叮咛,“出谷,非为求富贵显达,而是让所学有所用。见不平,量力而为;遇困苦,能助则助。莫忘谷中衣食何来,莫忘天下苍生何艰。”
齐默是第一批被有计划“投放”出去的核心成员之一。
他没有加入云川号明面上的商队,而是拿着从隐云谷带出来的资金和身份,在夔州下游一个官府控制力弱的县城,盘下了一家濒临倒闭的杂货铺,取名“济安堂”。
店面不大,前面卖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后面却隔出两间,一间存放着从云川号渠道购入的平价常用药材,一间摆了桌椅板凳。
他白日经营店铺,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晚上则点亮油灯,免费教附近贫苦孩童认字、算数,偶尔也为付不起诊金的穷人看看头疼脑热的小病,施些简单药材。
从隐云谷养成的练武习惯也未搁下,夜间常悄然巡视,他曾徒手制服过两个试图抢劫邻舍的溃兵痞子,虽知多半无用却依旧扭送到了县衙。
还在一次地痞勒索商户,到了他的头上,当时显露了一手不俗的拳脚,从此街坊皆知这年轻的齐掌柜虽然仁义却也不好惹。
见里不能逮,他便默默记下,县中官吏盘剥、大户兼并、流民惨状,通过信鸽定期传回隐云谷。
他的“济安堂”盈利微薄,勉强维持自身与情报传递所需,却是隐云谷的理念在民间最直接的实践,如一点微光,照亮陋巷一隅。
李小北性子机敏跳脱,被安排跟随一支与云川号有合作关系的骡马商队历练。
他很快熟悉了巴蜀到荆楚一带的商道、关卡、驿站乃至黑市规矩。
他并不满足于仅仅押运货物,凭借早期就精通的记账、货品辨识和一身家传的武艺,逐渐成为商队管事倚重的助手。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沿途所见所闻悉数记下。
哪里官府设卡收钱狠辣,哪里山贼水匪活跃,哪里灾情严重粮价腾贵,哪里可能有汉阳王或朝廷的探子活动。
这些信息被李小北整理化入看似随意的商队闲聊或例行报告之中,为云川号绘制出生动的“路线安全图”与“民情风向标”。
他亲眼见到商队为求通行,不得不向贪婪吏员缴纳远超规定的“孝敬”;见到饥民跪求施舍,而满载粮食的商队主人面无表情地催促赶路;也见到同行商人囤积居奇,一夜暴富。
这些冲击着他从谷中带来的价值观。
他心中时有迷茫:喻先生说的“取之于富贵,分之于穷苦”,在这残酷现实的商路上,到底该如何践行?
难道只能像齐默那样,守着一个小店,一点一滴地做吗?
先生说,乱世之下先自己活下来,齐默算是活下来了吧?
李小北路过时见齐默固守一地还夸下海口,“我定要活的与他不同!”
当时齐默只是在笑,自己还笑他没有志向。
可是经历的越多他越羡慕齐默,可以成为一方受人拥戴的人。
他觉得,云川号积累的财富,或许可以做更多,但具体怎么做,他还没想明白,只是将更多的见闻和疑问,连同赚取的佣金,一起送回谷中。
至于那些还未年满十八岁的的少年,在喻万春的授意下也出谷了。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到了一定阶段,规则必然会被打破。
这些李南风眼里的雏,则通过云川号的运作,以学徒、账房、文书等身份,进入了雾江镇及周边几个较大城镇的商号、货栈、甚至个别不那么紧要的官府仓廪。
他们谨言慎行,勤奋肯干,慢慢取得信任,接触到一些不算核心却颇有价值的商业信息、物流数据乃至官面上的些许动态。
他们像细小的根须,渗入地方经济的缝隙,默默汲取养分,同时也将隐云谷所学与外界真实的运转规则记在心间。
当然,并非所有离开的人都完美践行了谷中的教诲。
有个别心性未定,更向往外面花花世界的少年,在见识了城镇的繁华、经历了些许诱惑后,对谷中清苦自律的生活产生了怀疑。
有人开始追求更好的衣食享受,将赚来的钱更多地花在自己身上。
有人对救助他人感到厌倦,觉得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更有一两人,在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中,渐渐被某些灰色地带的“江湖规矩”或“生存智慧”所吸引,言行举止间,少了几分谷中带来的纯直,多了几分圆滑与算计。
他们的变化,自有其他同伴传回隐云谷。
对此,喻万春并不意外,更不苛责。
“水至清则无鱼。我们送他们出去,本就要经历这番淬炼。信与不信,行与不行,终究是个人的选择。”
“只要不行恶事,不泄露谷中之秘,便由他们去吧。”
“人心如流水,强求不得。我们能做的,是让谷中的‘源’始终清澈有力,让更多的人认同。”
李南风眼神灼灼,“就怕这些崽子把咱们卖了。”
“不怕,都是你徒弟,到时候你去清理门户就好。”喻万春语气揶揄。
李南风没有说话,现在他掌管隐云谷的情报与安保,想去杀几个人还真有这个能力。
这些散落各处的“星火”,有的明亮坚定,有的摇曳闪烁,有的则渐趋暗淡。
但无论如何,他们构成了十贯盟伸向外界的神经末梢,也将谷内相对单纯的理想主义,投入了复杂现实的大熔炉中接受考验。
他们带回的,不仅仅是情报和资金,更是关于人心、关于世道、关于理念如何落地的、无比珍贵的实践经验与思考。
云川号的生意,便是在这内外信息交汇、人心微妙变化的背景下,如同一株根系日益发达的藤蔓,在战争经济的夹缝中生长着。
得益于李南风、杨五等人前期铺设的安全通道和李小北、杨静文精准的运营,云川号的贸易网络稳步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