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几乎无眠的夜晚在窗外泛起鱼肚白时宣告结束。
七鱼拖着像是被灌了铅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和昏沉的大脑。
连续几晚的失眠，让她的精神像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被人揍了两拳，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陌生而憔悴。
她对着镜子，试图挤出一个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的微笑，但嘴角只是无力地牵动了一下，最终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弧度。
挫败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她用双手掬起水，一遍又一遍用力拍打着脸颊和额头。
冰凉的温度短暂地刺激着皮肤，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感，但那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沉重的疲惫感，却像附骨之疽，无论如何也驱不散。
这几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那些混乱的画面就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苏婉清带着酒气的、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那个在沙发上失去平衡、天旋地转的瞬间；
唇上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而柔软的陌生触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酒香；
紧接着，画面又会跳转到司徒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秘密的锐利眼眸，最后定格在陈昊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此刻却盛满了失望和受伤的眼睛里。
这些影像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在她黑暗的视野里疯狂旋转、交织，搅得她心神俱疲，不得安宁。
她磨蹭了许久，直到再不出发就要迟到，才不得不戴上那个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扣上一顶压得很低的棒球帽，将自己裹在一件宽大的、颜色暗淡的连帽卫衣里，像一只急于躲回壳里的蜗牛，低着头，缩着肩膀，快步溜出了荷花苑。
去教学楼的路上，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总觉得有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背后似乎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背上。
她不敢回头确认，只能把帽檐压得更低，加快脚步，几乎是半跑着前进，手心因为莫名的紧张和恐惧而沁出了一层冰凉的细汗。
明媚的阳光此刻对她而言，如同无影灯，将她这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类照得无所遁形。
几乎是踩着上课铃的尾声，七鱼才低着头溜进教室。
里面已经坐满了大半的学生，嘈杂的议论声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随即又恢复了喧闹，但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感。
她感觉脸颊像被火燎过一样发烫，硬着头皮，视线快速扫过教室，习惯性地朝着后排那个靠窗的、她和陈昊常坐的僻静角落望去。
然而，今天那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辅导学长陈昊已经坐在了那里。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他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转动着一支中性笔，笔身在指尖灵活地翻滚，带着一种焦躁不安的节奏。
他整个人的侧影线条都显得有些紧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困扰着。
七鱼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一阵心虚和慌乱。
她犹豫着，视线在教室里逡巡，想找一个离他远一些、不那么引人注目的空位。
“七鱼，这边。”陈昊却在这时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显得足够清晰。
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困惑，也有一丝她看不懂的、下定决心般的坚定。
周围有几个同学的目光立刻跟随着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打量。
七鱼感觉脸颊更烫了，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她硬着头皮，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动作僵硬地放下背包，轻轻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拿出书本，摊开在桌面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却感觉那些字像蚂蚁一样在爬动，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全身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身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陈昊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她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上，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的小火苗，灼得她坐立难安，脊背僵直。
一整节课，教授在讲台上讲了什么，七鱼完全充耳不闻。
她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机械地跟着旁边的人翻动书页，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划拉着，笔尖因为手的微颤而在纸上留下歪歪扭扭、毫无意义的线条。
她的全部心神都用来抵御身旁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以及内心翻涌的愧疚和不安。
陈昊期间似乎微微侧过头，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跟她低声说些什么，但看到她紧绷得像石头一样的侧脸和死死低垂着、拒绝交流的姿态，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地转回了头。
这种欲言又止的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七鱼感到窒息和难受。
当下课铃终于响起，那清脆的铃声对七鱼而言如同特赦令。
她几乎是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书本和笔记被胡乱地塞进背包，拉链拉得急切而仓促，只想趁着人群涌出教室的混乱，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角落。
“七鱼，等一下。”陈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语气，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七鱼正在拉拉链的动作猛地僵住了，手指停留在冰冷的金属拉链头上。
她极其缓慢地、像是电影慢镜头一样转过身，对上了陈昊的目光。
他的眼神比刚才更加复杂，关切和困惑之下，涌动着一股她从未见过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然后他像是鼓足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将手伸到了七鱼面前——手掌里躺着两张被捏得有些皱巴巴的、彩色的纸质票券，是市音乐厅的入场券。
“我……”陈昊深吸了一口气，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轻微的颤抖，“我这周末，好不容易弄到了两张票，是那个很有名的星河交响乐团的演出……你……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喜欢纯音乐？要不要……一起去听听看？”
他说完，眼神充满了期待和难以掩饰的紧张，一眨不眨地看着七鱼，将那两张承载着他心意和勇气的票券，郑重地递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