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自那归墟坛中轰然爆发,死死地将他禁锢在原地。
归墟判怒吼,神力如狂潮般冲击,试图挣脱这诡异的束缚。
可他脚下的归墟坛,那本由陈九残念随手凝聚的虚幻之物,此刻却仿佛在虚空中生了根,任凭他如何催动轮回法则,竟是纹丝不动!
更让他心胆俱寒的,是手中那柄伴随他执掌秩序三千载的断魂剪。
一缕缕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黑气,那是无数生灵在被剪断魂根时残留的至深怨念,此刻竟如活物般从虚无中钻出,密密麻麻地缠绕上剪刃。
“滋……滋滋……”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在死寂的虚空中响起。
那本该万劫不磨,剪断一切因果的锋刃,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寸寸生锈,神光黯淡,灵性消散。
这已非物理层面的锈蚀,而是一种来自根源的诅咒,一种对“断”之法则的彻底否定!
“不!不可能!”归墟判嘶吼,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恐,“区区残念,蝼蚁之愿,也敢撼动轮回天威!”
他越是挣扎,脚下的坛台吸力便越是恐怖,那断魂剪上的怨念黑气也愈发浓郁,仿佛要将他一同拖入无尽的怨憎深渊。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于旁的凤清漪,那双清冷的凤眸忽然微微闭合。
她的天赋神通“影听”悄然发动,越过归墟判狂暴的神力风暴,穿透厚重的归墟坛,感知向那未知的深处。
一瞬间,无数细碎、悲伤、却又无比执拗的低语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识海。
那不是怨毒的诅咒,也不是疯狂的嘶吼,而是一声声卑微到尘埃里的呢喃。
“先生院里的灯,天黑了,该亮了……”
“我还想……再扫一次地,把落叶都扫干净。”
“墨生写的字,我还想再看一遍……就一遍……”
这些声音,来自那些早已被断魂剪抹去存在,连轮回资格都被剥夺的灵识。
他们没有力量,没有形体,只剩下一点点关于“家”的执念,如风中残烛,在虚无中飘荡。
可正是这点点微光,汇聚成了此刻连归墟判都无法撼动的恐怖力量。
凤清漪的心脏猛地一揪。
她懂了。
他们要的不是复仇,不是颠覆轮回,他们只是……想回家。
她猛然抬起手,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指甲划过白皙的掌心,一道血痕瞬间绽开,殷红的鲜血滴落。
“啪嗒。”
一滴,两滴,三滴……她的血,精准地滴入了那纹丝不动的归墟坛之中。
“你们的家,还在。”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虚空,传入了那无尽的残念之中。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油,整个虚空都为之沸腾!
凤清漪的血,蕴含着她对陈九最深的羁绊,也承载着她对这片星田“家”的认可。
这滴血,就是一把钥匙,一个承诺,瞬间点燃了所有残念心中最炙热的火焰!
“家……还在……”
刹那间,残念狂潮再起!
一道残破的虚影自坛前凝聚,他手执一支笔锋碎裂的毛笔,身形虽淡,笔直的脊梁却仿佛能撑起苍穹。
是碎锋墨生!
“我誓守文,至纸尽!”他仰天长啸,声音里带着文人墨客的铮铮傲骨。
紧接着,一团燃烧着灰色火焰的影子绕着坛台飞舞,那是焚身符娘。
她早已化作灰烬,此刻却以灰为身,以火为心。
“我誓护火,至灰冷!”
“锵!”一声金铁交鸣,一截断剑自虚无中刺出,深深插入归-墟坛的边缘。
一个佝偻的身影随之显现,是守门的断剑槐翁。
“我誓镇门,至刃销!”
一个,十个,百个,成千上万个残破的灵识虚影自坛台周围浮现。
他们曾是星田的守护者,是书院的学生,是扫地的仆役……是这个“家”里,最普通的一员。
此刻,他们齐齐发出震天的呐喊:
“我愿归此,不入轮回!”
声浪如无尽汪洋,一波接着一波,狠狠拍击在归墟判和那柄断魂剪之上。
那股由“归家”执念汇聚而成的力量,超越了法则,无视了神威!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柄令万魂闻风丧胆的断魂剪,竟被这声浪硬生生震出了一道裂痕!
就在这万灵归心,声震虚空之际,一个沉默的身影背负着一口空荡荡的棺材,一步步从远处的黑暗中走来。
是骨耕郎。
他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走到坛前,将那口空棺轻轻放下。
棺材落地的瞬间,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它本就是虚空的一部分。
他抬起那只完全由白骨构成的右手,以骨指为笔,在冰冷的虚空地面上用力划下。
没有光,没有声音,却留下了三个深刻的印记。
“埋根处。”
做完这一切,他挺直了佝偻的身体,望向那万千残念环绕的坛台,眼中没有悲喜,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宁。
随即,他自身的灵骸,开始一寸寸地剥落。
从指尖,到手臂,再到身躯……那些曾经耕耘过星田的骨骼,此刻化作了最纯粹的灰土,簌簌落下,自动填入了归墟坛的基座之中。
他没有选择像其他残念一样化作虚影,而是将自己彻底献祭,化为了这片归宿之地最坚实的土壤。
轰隆!
随着骨耕郎的彻底消散,归墟坛光芒大盛!
那不再是虚幻的影子,而是由烬骨灰土凝聚而成的实体。
坛城之上,光影变幻,一个纸人不知从何而生,默默地拿起扫帚,开始扫院;一个书生虚影,坐在案前,执笔挥毫。
他们不再需要意志驱使,仿佛由这片烬骨之地自然孕育而生,一遍遍重现着生前的日常。
一直沉默观望的黑渊,瞳孔剧烈收缩。
他猛地翻开手中的古书,书页无风自动,停留在第二十八卷。
一行虚幻的金光自书中浮现,映入他的眼帘:
“灵引归源·骨立归墟——以寿元为引,点化烬骨,立万灵归处。每立一墟,主失一段‘被轮回记录的资格’。”
黑渊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陈九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和归墟判斗法,他是在用自己被天道抹去的“存在”,为这些无家可归的亡魂,铸造一个永恒的家园!
星田核心深处,陈九那最后一缕残念正微微震颤。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种来自冥冥中的至高规则,正在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抹去他的一切。
他的名字,他的过往,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痕迹,甚至是“陈九曾经活过”这个事实本身,都在飞速消散。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湮灭。
可就在这时,他的感知穿透了层层虚空,看到了那座由烬骨筑成的坛城幻影。
他看见,阿丙正在认真地扫着地,仿佛要把每一粒尘埃都扫进记忆里;他看见,墨生在奋笔疾书,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他还看见,莲心正坐在角落,安静地折着纸鹤……
他们每一个人,都笑得和初见时一样。
那即将消散的残念,极轻极轻地动了一下,化作一个无声的念头。
“……值了。”
坛城前,归墟判依旧单膝跪地,他手中的断魂剪,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终于彻底锈蚀,断成了两截,跌落在地。
他败了,败得一败涂地。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那座由烬骨与残愿构筑的坛城,望着那些安详宁和的幻影,眼中那执掌轮回的威严与冷漠,正一点点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所取代。
他忽然抬起双手,抓住了自己身上的断魂袍,猛地用力一撕!
“嘶啦——”
黑色的袍服被撕开,露出的内里,并非神光流转的神躯,而是一具布满了腐朽轮回律纹的枯槁身躯。
那些律纹早已失去了光泽,如同干涸的河床,充满了死寂与绝望。
“我执法三千载,剪断万魂归路……可我……从未被谁等过。”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仿佛两块朽木在摩擦。
他看着那些在坛城中欢笑的虚影,终于明白了自己错在了哪里。
“你们剪的不是魂,是根。”
话音落下,他捡起地上的半截残剪,毫不犹豫地将它狠狠插入了坛城的基座之中。
随即,他的身躯也开始缓缓消散,化作一缕缕精纯的灵识,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主动融入了那片烬骨灰土之中。
他没有像骨耕郎那样化作土壤,而是化作了一道守护的虚影,手持残剪,默然立于坛城之侧,成了这座“家园”的第一个门神。
然而,就在归墟判融入坛基,坛城光芒达到鼎盛的瞬间,异变陡生!
坛心处,那截最初由陈九寿元点化的烬骨,也是整个坛城的核心——骨娘·立墟的雏形,竟开始剧烈地颤抖,一道道细密的裂痕在她尚未完全成型的身躯上蔓延开来!
刚刚稳定下来的坛城光芒,瞬间开始疯狂摇曳,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黑渊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那龟裂的骨娘,脸上血色尽褪。
“糟了!”他失声惊呼,“他以寿元点化为引,可烬骨的本源之力……需要‘灵引者之血’才能真正稳固和激活!”
而此刻的星田最深处,陈九的最后一丝残念已近乎透明,连凝聚一个完整的意志都变得无比艰难。
血?他早已没有了血肉之躯,哪里还有血?
可就在他即将彻底消散的一刹那,他忽然微弱地感知到,自己早已无血,但这片由他一手开辟,由他命脉浇灌而成的广袤星田……这每一寸土壤,似乎都流淌着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