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话音未落,黑夜便迫不及待地将他吞噬。
劫海深处,火河已灭,只余点点残烬,如萤火般飘零。
千纸舟焚尽九成,仅剩首舟的焦黑残影,在黑潮中孤独漂浮,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坐标。
劫鲸·残舟痛苦地蜷缩着,如同一座漂浮的岛屿,头顶那根断裂的木橹,正发出微弱的颤鸣,眼中的雷光忽明忽暗,如同风雨飘摇中的烛火。
就在这时,一双冰冷的眼睛,自虚空中缓缓浮现。
那是一只巨大的竖瞳,眼白泛着死寂的灰,瞳孔深处则是一片无尽的漠然,仿佛亘古不变的星空。
这只眼睛仅仅睁开了右眼,冷漠地注视着劫海中的一切,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神只,在审判着世间的罪恶。
“凡纸妄渡天劫,自取湮灭。”
威严的声音,如同雷霆般在劫海中炸响,震得黑潮翻涌不息。
这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宣判着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织河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劫眼童身旁。
她手持银梭,轻轻一引,一道银色的丝线便在虚空中延展开来,如同一条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丝线交织,光影变幻,一副古老的画面,在劫海之上缓缓浮现——
那是上古年间,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无数艘巨大的木船,扬帆出海,每一艘船上都站满了修士,他们神情肃穆,目光坚定,似乎在执行着一项无比重要的使命。
而在船队的最前方,则是一艘格外巨大的旗舰,船头上站着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他手持拂尘,目光慈祥,正对着身后的修士们谆谆教诲。
“孩子们,今日一战,关系到我人族未来的兴衰,尔等务必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我等誓死追随老祖,护佑人族!”
修士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动地,仿佛要将这片海域都彻底淹没。
然而,平静的海面下,却隐藏着致命的危机。
随着船队的深入,海面上的风浪越来越大,天空中也开始乌云密布,一道道粗壮的雷霆,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终于,第一道雷霆劈了下来,准确地击中了一艘木船。
“轰——”
木船瞬间四分五裂,船上的修士也死伤惨重。
然而,剩下的船只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更加坚定地向前驶去。
“为了人族,冲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的船只都如同离弦之箭般,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雷霆最密集的地方。
一道又一道的雷霆劈了下来,每一道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不断地吞噬着船只和修士的生命。
然而,即使面对如此绝境,那些修士们依然没有放弃,他们竭尽全力地抵抗着雷霆的侵袭,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后方的同伴争取着生存的机会。
终于,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船队终于成功地穿越了雷霆区域,抵达了彼岸。
然而,劫难并没有因此结束。
就在他们以为安全的时候,一道更加恐怖的雷霆,从天而降,直接劈在了那艘巨大的旗舰之上。
“咔嚓——”
旗舰瞬间被劈成了两截,船上的老者也遭受了重创,但他依然强撑着身体,将手中的拂尘高高举起。
“孩子们,快走!不要管我!带着人族的希望,活下去!”
老者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吼,然后纵身一跃,跳入了无尽的雷霆之中。
“老祖!”
修士们悲痛地呼喊着,但他们知道,自己不能辜负老者的期望,他们必须活下去,带着人族的希望,继续前行。
最终,只有千名修士,成功地抵达了彼岸。
他们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带着对逝者的无尽哀思,开始了新的生活。
而那些为了守护他们,自愿焚身的舟灵,最终只留下一截残橹,孤独地漂浮在劫海之中……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织河娘收回银梭,
与此同时,匠墟洞天之中,陈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但他却仿佛丝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盘坐在院中,感受着体内那所剩无几的寿元。
“三日……只剩下三日了吗?”
他喃喃自语着,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淡淡的遗憾。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中,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滴液体,正是千纸舟燃烧殆尽后,所提炼出来的“灵引净水”,蕴含着最为纯粹的生命能量,拥有着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
陈九望着手中的净水,
“也该送你上路了……”
他轻声低语着,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远处的劫海。
“它不是兽……它只是一个被烧糊涂的舟而已。”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在陈九的耳边响起。
“先生,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如果您唤醒它,您需要以神魂为引,这样一来,七日无月之劫将会提前爆发……”
归引童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陈九的身旁,他依然捧着那团长河之光,
陈九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
“我本就没想活过今晚。”
说完,他不再理会归引童的劝阻,而是将手中的净水高高托起,然后伸出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在虚空中缓缓地书写着一道古老的符文。
“灵引·归舟。”
随着最后一个笔画的完成,净水瞬间化作漫天的雨滴,洒落在了无垠的劫海之中。
一滴净水,落在了劫鲸·残舟那根断裂的木橹之上。
刹那间,劫鲸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眼中原本闪烁不定的雷光,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清明。
无数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它的脑海,让它痛苦地嘶吼起来。
在那些记忆的碎片中,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名老舟工,他正轻轻地抚摸着自己,
“老伙计,下次风起的时候,我再来寻你……”
那是千年前,最后一任渡劫使的遗言。
劫鲸·残舟仰天长鸣,那声音并非愤怒,并非仇恨,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
它猛然转过身,用自己那根断裂的木橹,狠狠地撞向了自己的心口——在那里,一枚漆黑如墨的晶体,正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那是“劫核”,一种由无数怨灵的执念凝聚而成的邪恶之物,乃是镇灵盟用来控制劫兽的手段。
“噗——”
黑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劫核之上,也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终于,劫核彻底破碎,无数被吞噬的灵识残片,如同脱困的囚徒般,四散奔逃。
“它……它竟然在自毁执念?!”
劫眼童看到这一幕,那颗亘古不变的竖瞳,也猛地收缩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与此同时,织河娘手中的银梭,也突然加快了速度,一道道银色的丝线,如同闪电般在虚空中穿梭,飞快地编织着什么。
最终,一副全新的画面,在劫海之上缓缓浮现——
在那破碎的劫核之中,竟然隐藏着无数张扭曲的面孔,他们痛苦地哀嚎着,绝望地挣扎着,仿佛正在遭受着无尽的折磨。
在这些面孔的中心,则是一盏造型奇特的油灯,灯火摇曳,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织河娘的声音,在劫眼童的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劫核之中,竟然隐藏着百万被灭命灯之怨……”
织河娘银梭急引,丝线如飞梭般穿梭,快到模糊,最终定格在劫核的中心,那盏造型奇特的油灯之上。
灯火明明微弱,却散发着一种能穿透灵魂的诡异光芒,照亮了无数张扭曲、痛苦的面孔。
那些面孔挤压在一起,像是被困在琥珀中的虫豸,徒劳地挣扎,嘶哑的哀嚎声仿佛能穿透时空,直击灵魂深处。
“这劫核之中,竟然隐藏着百万被灭命灯之怨……”织河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灭命灯?镇灵盟好大的手笔!”劫眼童那亘古不变的漠然,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灰白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惊怒。
陈九远在匠墟洞天,虽然无法亲眼目睹劫海中的景象,但冥冥之中,他却感受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恶意。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天劫,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一个针对他和所有点化者的死亡陷阱。
镇灵盟以“劫核”为饵,诱使劫鲸吞噬点化者,再以“灭命灯”汲取点化者的怨念,完成“以劫灭灵”的恶毒计划。
如今,劫核即将破碎,百万怨灵即将脱困,失去控制的劫海,将会彻底崩溃,化作吞噬一切的黑潮,反噬匠墟。
“先生,快退!这黑潮不是你能抵挡的!”归引童急得直跳脚,手中的长河之光也变得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陈九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决绝。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匠墟是他的根基,是他赖以生存的家园,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黑潮吞噬。
他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了最后一张送魂纸,那是一张泛黄的、略带褶皱的纸张,上面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笔墨痕迹。
陈九轻柔地抚摸着纸张,仿佛在抚摸着一位老友。
“还差一艘……沉舟郎的船。”他喃喃自语道,声音轻柔而坚定。
他伸出颤抖的指尖,蘸着自己的鲜血,在纸上轻轻地一点。
鲜血瞬间渗透进纸张,仿佛激活了沉睡的灵魂。
纸张无火自燃,化作一艘小巧的纸舟,船头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手持一根细长的纸桨,正是沉舟郎。
纸舟一成形,便迫不及待地冲向了劫海裂口,它要赶在黑潮彻底爆发之前,将那些无辜的亡魂送往彼岸。
而就在这时,劫鲸·残舟猛然俯首,用自己那残破不堪的躯体,挡在了匠墟之前。
它那雷光闪烁的巨眼中,充满了愤怒与决绝。
“此舟……不渡死,只护生!”它怒吼着,声音如雷霆般在劫海中回荡,震得黑潮都为之一滞。
黑潮疯狂地撞击着劫鲸的身躯,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焦烟四起,仿佛要将它彻底吞噬。
劫鲸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嘶吼,但它始终没有后退半步,它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匠墟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陈九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无力地倒在了院中,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一本古朴的书籍,缓缓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他穿越而来时,一同带来的神秘古书。
古书自动翻开,第十四卷上,缓缓地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
【劫录·第二波:命劫潮生】
陈九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还没完。”他喃喃自语道,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匠墟上空,劫海翻腾,黑云压城,隐隐有血色雷霆在其中酝酿,压抑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
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在悄然降临。
突然,一道血红色的闪电划破长空,将天地染成一片妖异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