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烟雾停滞不前,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厂长和书记身上。激烈的辩论已经将所有的利弊、所有的担忧与希望都摊开在了桌面上,现在,需要有人来拍这个板,承担这个可能决定红星厂命运的责任。
书记眉头紧锁,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目光在与会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面前那份摊开的建议书上。他没有立刻表态,作为政委出身,他深知此刻决策的分量,这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政治问题,关系到几千职工的稳定。
而厂长,这位在红星厂工作了近三十年,从技术员一步步走上来的老领导,此刻却异常沉默。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前,微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又像是在进行着极其艰难的内心权衡。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清晰,记录着他对这个厂倾注的心血。
没有人催促。大家都知道,老厂长在做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支持刘莉,意味着要顶住巨大的内部压力和外部不确定性,打破沿用了几十年的经营模式;否定刘莉,则可能眼睁睁看着红星厂在僵化中沉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火车汽笛声。
终于,厂长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没有看任何人,而是直直地望向会议室墙壁上悬挂的那幅褪了色的、建厂初期的老照片——上面是第一批工人在简陋工棚前,围着第一台自制简易机床的合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创业的激情与豪迈。
他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许久,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和复杂的情感。
然后,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双手按在桌面上,发出了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精神一振的声响。他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刘莉身上,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期待,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都不要吵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下了会议室里所有残存的窃窃私语。
“刘莉同志的建议书,我反复看了三遍。”他开口,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数据,是扎实的。分析,是透彻的。路子,听起来是险,但细想,是眼下我们能看到的,唯一一条有可能走通的路!”
他话锋一转,看向保守派几位成员:“老陈,老李,你们担心丢魂,担心风险,我理解!在座的都是为了厂子好!”他话里的肯定,让原本情绪激动的几位稍稍缓和。
但紧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但是,同志们,我们不能再自己骗自己了!仓库里的东西不会自己变成钱!银行不会无限期地给我们贷款!上级……也不可能永远把我们抱在怀里喂奶!这个大势,我看明白了!红星厂到了今天,不变,就是等死!慢变,就是等别人来给我们收尸!”
“啪!”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都跳了一下,显示出内心决断的激烈。
“这个责任,我担了!”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我决定,采纳刘莉同志的建议!厂部正式成立‘新产品开发项目组’,由刘莉同志担任组长,全权负责小型农机具等民用产品的研发、试制和市场推广工作!厂内所有资源,必须优先保障项目组的需求!要人给人,要设备协调设备!”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刘莉,带着托付,也带着压力:“刘莉,我把厂里最精干的力量交给你,也把红星厂能不能闯过这一关的希望,交到你手上了!不要有太多顾虑,放开手脚去干!但是,”他语气一转,异常严肃,“记住你的‘小步快跑’,控制住风险!我要看到的,是尽快拿出能卖得出去、能换来钱的产品!”
“是!厂长!保证完成任务!”刘莉站起身,挺直脊梁,声音清晰而坚定。这一刻,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使命,更是一种沉甸甸的信任。
老厂长的决断,如同一声惊雷,劈开了笼罩在红星厂上空的犹豫与阴霾。它标志着这家老牌国营大厂,在生存压力的倒逼下,终于迈出了走向市场、主动求变的关键一步。
会议结束,人们神色各异地走出会议室。保守派们沉默不语,但眼中少了几分对抗,多了几分复杂的观望;改革派和支持者们则面露振奋,摩拳擦掌。
刘莉走在最后,看着老厂长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意。她知道,这位老领导是用自己的威望和前途,为她,也为红星厂,赌上了一个充满未知的未来。
新征程的号角,已经由老厂长亲手吹响。接下来,就看她和她的项目组,如何在这条荆棘与希望并存的路上,闯出一片生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