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青轻轻吸了口气，几乎是下意识地，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去。他停在矮榻前，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挡地、清晰地落在林黛玉的脸上。
距离如此之近。
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温柔地洒在她脸上。她的确还很小，脸颊带着未褪尽的婴儿肥，下巴却已显出一点伶仃的尖俏。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最上等的细瓷，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此刻，那睫毛上还挂着几颗细小的、未干的泪珠，如同清晨草叶上的露水，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诸葛青的心，毫无预兆地软了下去，软得一塌糊涂，像化开的春水。他屏住呼吸，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书页上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句子：“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泪光点点……” 那些文字在此刻有了最生动、最具体的诠释。世上竟真有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孩儿，即便是在这稚嫩的年纪，那份天然的风流婉转之态已悄然显露，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灵秀都汇聚在了她的眉梢眼角。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那睫毛上颤动的泪珠，诸葛青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拂去那惹人心碎的泪痕。
他苦笑了一下，无声地收回了手。
这终究不过是个太过真实的梦罢了。他凝视着那张在睡梦中依旧笼着轻愁的小脸，心中百感交集：能在梦里见一见她，能有机会……替她拂去一滴眼泪……似乎，也不错？
就在这时，林黛玉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甫一睁开，就直直地对上了近在咫尺的诸葛青的脸。
“啊——！”
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惊恐的尖叫猛地撕裂了舱内的寂静。林黛玉像是被滚烫的开水泼到，整个人猛地弹起，用尽全身力气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拼命地向床榻的最里侧缩去，小小的身体在锦被下剧烈地颤抖着。
“你……你是人是鬼？！”她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惊惧欲绝的眼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
诸葛青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上瞬间堆满了尴尬又无辜的笑容：“我……我当然是人啊！姑娘你看，我有影……”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转头去寻找地上的影子，试图证明自己的“存在”。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向自己脚下时，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亮了那一方舱板。那里，空空如也。只有船板的木纹，清晰地映在那里。
诸葛青：“……”
林黛玉：“……”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一个裹在被子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个僵在原地，脸上尴尬的笑容彻底凝固。船舱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林黛玉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噎声，和她裹着被子往里缩时，锦被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那……那她们……雪雁和王嬷嬷……”林黛玉的声音从被子后面闷闷地、带着巨大的困惑和恐惧传来，“为何看不见你？偏……偏我就能看见？”那双含露目里，除了恐惧，此刻更多了深深的茫然和不解。
诸葛青看着那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泪眼、像极了蚕宝宝的林妹妹，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更多的还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尴尬。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真诚无害一些，尽管这笑容在他自己感觉里都透着股傻气：“咳……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林姑娘。”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同样一头雾水，“不过，姑娘你尽管放心！我绝对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害你的！”他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状，神情恳切。
林黛玉依旧警惕地看着他，那双含着水光的大眼睛里，怀疑并未完全消散。
就在这时，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雪雁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和担忧：“小姐！小姐您醒了？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您感觉怎么样？药马上就熬好了……”
雪雁一边说着，一边快步朝床榻走来。她的动作毫无预兆，也完全看不到挡在路中间的诸葛青。眼看她就要撞上，诸葛青下意识地想闪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林黛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瞬，雪雁的身影，如同穿过一层无形的、荡漾的水波，就那么毫无阻滞地、径直从诸葛青的身体中央穿了过去！她甚至毫无所觉，径直走到了床边，关切地俯身查看林黛玉。
林黛玉整个人都僵住了，小嘴微张，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眼睛死死盯着雪雁刚刚“穿过”诸葛青的位置，又猛地看向诸葛青，那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近乎崩塌的认知混乱。
诸葛青自己也愣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抬头看向林黛玉，脸上写满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无奈。
雪雁见自家小姐瞪大眼睛盯着空处，一副魂不守舍、惊魂未定的样子，更加担忧了：“小姐？小姐您别吓奴婢啊！您看什么呢？是不是……是不是还不舒服？”
林黛玉猛地回过神，意识到雪雁根本看不见这个“东西”。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交织着涌上心头。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手紧紧攥着被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什么。雪雁，我……我有些乏了，想再睡一会儿。你……你也去歇着吧，不用守着我了。”
“可是小姐……”雪雁不放心。
“去吧。”林黛玉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我想一个人静静。”
雪雁看着自家小姐苍白却异常坚持的小脸，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违逆，只得应道：“是，小姐。那奴婢就在外间候着，您有事儿一定叫我！”她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舱门。